地行客

另一个坏消息是,“地下世界”的两个洞穴陆续发生了坍塌,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很多“地行客”担心还会继续出事,因为这些洞穴在开凿时没有做任何加固措施。反应最大的是“海滩”,那些年轻人来这里纯粹是为了玩乐,谁都不想为此搭上一条命。

坍塌事故发生以后,我和廖青阳下去过一次,“海滩”里几乎没剩下什么人了,本来就宽阔的洞穴愈发显得空荡荡。廖青阳没有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失望,我也觉得很不是滋味,本来在这里的那些日子是最愉快的时光,现在我们却好像被众人抛弃一样。

模考之后学业一下子紧张起来,每天忙得昏天暗地,我几乎抽不出时间再去“地下世界”了,想想“海滩”的冷清景象,也没什么兴致。

过了一个多星期,班主任突然找我去,对我说:“唐易,我知道廖青阳没拿到保送名额一定很沮丧,他这段时间请假很频繁,经常不来学校,你和他是好朋友,平时多安慰一下他。凭他的能力,我相信可以考上好的大学。”

我有些吃惊,这段时间太忙了,竟然没有发现廖青阳请假那么多天,之前以为他只是普通的生病,现在想想,他的身体一向很好,不太可能生什么大病。

保送的事情我也没有好好和他沟通过,只是安慰了几句,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倒把我蒙住了。

廖青阳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放学后,我丢开堆积如山的习题,去了那间废弃仓库。

不出我所料,廖青阳果然在“海滩”,我进去的时候他没有画画,而是缩在角落里睡觉。

因为猜到他很有可能在这里,我一开始就没有去他家里问,廖青阳的父母很严格,家里的人对他寄予了相当高的期望,如果被他们知道廖青阳成绩下降,而且几天不去上学,免不了又是一通责骂。

洞里的蜡烛燃了大半,摇曳的光影在廖青阳的脸上跳动,他看上去很疲惫,眼睛下面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我没有叫醒他,而是默默地在旁边坐下。

无聊之中我就去看墙上的那些涂鸦,我的森林基本完成了,郁郁葱葱一大片,廖青阳的黑太阳就挨在森林旁边,大大小小的黑色圆形分布在墙面上,使太阳下面的那些小人变得古怪,尽管每个动作都很熟悉,但是那些姿势非常僵硬,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更加显得诡异。

看着看着,我后背一阵发凉,就听到廖青阳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去,问道:“醒了?吃饭没有?”

他指指旁边揉成一团的面包包装袋,我不由皱起眉头。

廖青阳问我:“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呀,顺便把森林画完。”

听我这么说,廖青阳的精神似乎好了点,把绿色的颜料挑出来放在我身边。

“大阳,保送的事…”

廖青阳摇摇头,表示不在意,然后蹲下来继续他的画。我拍拍他的肩膀,也在旁边画起来。

“易子,你觉不觉得,要是以后都能在这里生活就好了?”

我侧过头看见他黑亮的眼睛里闪着认真的神色,手中的笔忍不住一抖。

“虽然我很喜欢这里,但生活的重心毕竟在地面,你忘了?我们约好考同一所大学的,你在地下怎么高考?”我半开玩笑半劝诫地回答他。

廖青阳突然拔高了声音道:“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然后呢?大学毕业还要找工作,明里暗里的规矩一大堆,你永远被束缚在那些莫名其妙的规则里!但是地下不一样,这里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我们藏在这里,没有人找得到!”

“这里也很危险!快塌了你不知道吗?!永远待在这里和自杀有什么区别?想做什么做什么?要是我想晒太阳呢?这里有吗?就靠你的那几个黑太阳?!”我不由自主地和他对吼,吼完以后才发觉刚才说的有些过分了。

廖青阳愣了一会儿,又转回去面对着墙壁,不再跟我说话了,我很想跟他道歉,但是那句“对不起”始终说不出口。

我们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异常尴尬,只能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画笔上,洞穴沉默在一片黑暗里,安静得有点可怕。

这天晚上,我和廖青阳谁也没有离开,画了整整一夜的涂鸦,五点多钟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靠着墙眯了一会儿,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墙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人,都摆出同样古怪僵硬的动作。

那之后廖青阳一直没来上课,我原本计划在学校里向他道歉并和好的想法没法实施,班主任又找过我一次,问我知不知道他的情况,我帮他编了点儿理由,看得出来班主任半信半疑,如果再过几天他还没出现,恐怕就要通知家长了。

两天以后,廖青阳突然来上学了,我一进教室看到他坐在里面,惊讶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好像没看到我似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一整天上课我都在踌躇怎么对廖青阳开口,放学的时候他却自己来找我了。

他说要带我去看一个地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往外走,让我产生了一种前几天根本没有吵过架的错觉。我以为还是要去仓库那边,没想到他直接把我拉出学校,坐着公车一路到城郊。

“你到底要去哪里?”

廖青阳停下脚步,看向旁边那条小河,这条河水量不大,城郊这一段是天然形成的,后来被挖到了城里,充当景观河。

廖青阳指着河面上的一座小石桥,对我说:“桥洞下的河道侧面有一条水道,从那里游过去可以进入一个秘密的洞穴。”

我惊讶道:“那个洞是独立的?”

廖青阳摇头说,“也通向其他地方,如果要从地下过去必须穿过‘蜘蛛网’。”

我立刻变了脸色,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洞的?”

“听几个‘地行客’说的,我去‘海滩’的时候遇到他们……”廖青阳的表情不太自然,垂着眼睛没有看我。

我当然知道“蜘蛛网”是什么地方,“地下世界”龙蛇混杂,看起来没什么约束,其实不同的人只在自己的圈子里活动。一些不法分子利用地下通道进行各种交易,每个“地行客”都是知道的,只是没有人去管别人的事,这些自发形成的小团体之间壁垒分明,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任何形式的交流。而那个“蜘蛛网”,就是指不法分子集中的区域,我们这些人平时都尽量避免靠近。

以前我和廖青阳约好,只做自己的事,绝不和那些人搅在一起。但是现在,他口中那几个“地行客”一定不干净,很有可能他已经瞒着我去过了“蜘蛛网”。

“既然知道跟那些人有关系,还来干什么?”我说话的口气不大好。即使喜欢“地下世界”的自由,是非我一向分得很清楚,不该碰的东西永远不会碰。

廖青阳支吾半天,才小声说道:“据说这个洞里的人从来只在地下生存,我想去问问他们有什么办法可以留在地下。”

“你还在想这件事!”我道:“这种事情你也会相信?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是……那些是‘五月花’的人……”

一听到“五月花”这个名字,我愣住了,任何一个“地行客”都听说过“五月花”,这是最初开辟“地下世界”的人的自称。可以说,如果没有“五月花”就没有今天的“地行客”。不过随着“地下世界”越来越复杂,现在很少有人能见到他们了,我一直没搞清楚“五月花”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只能猜测他们想效仿那艘从英国开往北美的“五月花”号帆船,成为新世界的开拓者。

既然搬出“五月花”,也难怪廖青阳会相信了,我放软语气对他说:“在地面上不好吗?你的基础那么扎实,现在开始努力肯定考得好,等上了大学,你就自由了。”

廖青阳的眼神很痛苦,慢慢摇头道:“只要是在地面,我就永远得不到自由。”

我叹口气,拉着他回去,边对他说:“总要试一次才知道。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地下了,我陪着你一起,熬过这几个月,然后我们一起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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