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行客

我爬上石台大口地喘气,一阵后怕涌了上来,下水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如果有人在这里面,我恐怕是凶多吉少。

休息了一会儿,我站起来检查这个洞穴,找到两处通道,但是已经被堵住了,看来政府的清洗也波及到这里,那些人已经逃走了。

洞内一眼就可以看到头,没有“五月花”,也没有廖青阳。我非常失望,正准备离开,猛然瞥见一侧的洞壁上画着一个小小的黑太阳!

廖青阳绝对来过这里!

我激动地摸着墙上的图案,不由得想起“海滩”墙壁上的那些小人,一个怪异的想法滑过我的脑子,几乎是同时,我已经站起来,举起铲子就在黑太阳的位置上敲。

这里和“海滩”一样,洞壁刷了一层石灰,很容易就被敲下来,露出里面的土墙。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疯狂,手指不由得颤抖,但是握铲的手却停不下来,机械地挖出大块大块红土。

很快,土墙里露出一个人的脸,虽然被土遮了大半,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廖青阳的脸。

又挖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也露出来,手放在胸前,显得很安详。

我不知道当时是哪来的勇气,不顾尸体半腐的恶臭,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他身体上没有任何外伤,再加上这个姿势,显然廖青阳死前并没有挣扎,我控制不住地想象,他被封进洞壁之前还是活着的,只是沉入了睡眠。

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他的尸体,悲伤、痛苦、焦躁、遗憾、失而复得甚至如释重负,说不清的感觉一齐涌上心头,我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出一句:“大阳,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廖青阳没有回答我,他当然不会回答我。我在他旁边坐了很久,脑子里木然一片。其实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我一直有预感,只是不想承认,如今由不得我不承认。

他是自杀?还是他杀?我偏过头去看他的脸。

“廖青阳会不会被‘五月花’的人抓去试药了?”

高维希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原本最不靠谱的推测偏偏成了唯一的可能,难道廖青阳真的是死于“五月花”之手?

不过我想,即使是“五月花”下手,也是廖青阳自愿的,我隐隐觉得他是自杀,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

直到傍晚,我才起身,离开前又鬼使神差地把他的尸体重新封进洞壁里。既然是廖青阳自己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有尊重他,帮他守住这个最后的“秘密”。

回去的路上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几乎忘了刚才做过多么可怕的事。

我没有把廖青阳的死告诉任何人,足足请了三天的假,去学校时高维希还没燃尽对这件事的热情,一下课就来找我说话。

他问我:“易子,廖青阳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他和你说过原因么?”

我本来准备摇头,想了想却说:“也许……是觉得寂寞,想让那些人陪他吧。”

高维希不相信地道:“怎么可能!他想让人陪也应该是杀你才对!”他突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拍拍我的肩膀,满脸歉意地离开。

留下我在座位上发愣,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有想过,廖青阳为他自己的“地下世界”考虑周全,甚至不惜把无辜的人拉进去,可他为什么放过我?是没把我当朋友还是他已经看出了我眼中的怯懦?

廖青阳不会回答我,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几天以后我接到警方的电话,被问到一些关于“五月花”的事,我心里忐忑不安,担心他们发现了那个洞穴,然后找到廖青阳的尸体。不过还好他们并没有提到这个,只是告诉我,警方顺藤摸瓜得知了“五月花”的存在,经过调查发现,他们是一个结构严密的非法组织,开辟“地下世界”的初衷并不单纯,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让我们这些曾经的“地行客”一有消息就通知警方。

挂了电话,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整件事情的发展是我始料未及的,似乎我和廖青阳从一开始进入地底就掉进了圈套,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之后,竟然不知道失去的理由。

警方对公众封锁了“五月花”的消息,这件事也只是成为一则新奇的轶事。然而,每天都会有新的新闻,“地下世界”很快就被人们抛到了脑后,连着廖青阳这个名字,随着高考结束,再没有人提起。

我发挥正常,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上。

只有我自己清楚那次的事情给我留下了什么影响——

比如看到下水道时会绕着走,不再靠近任何洞穴;

比如发呆过后,发现本子上涂满了大大小小的黑太阳;

比如我学会和别人保持距离,不再结交那么亲密的朋友;

再比如,我不再分享“秘密”,把那些年少时的故事深深埋在心底。

我没有再去看过廖青阳,“地行客”这个词已经离我很远,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廖青阳带我去城郊那一次,我和他一起进去了,会是什么结果?或者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跟着高维希进入地下,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但是这些思考毫无意义,廖青阳把他自己留在了地底,既然他不悔,我也没有立场指责。

“五月花”这个名字除了警方的档案,或许只有我还记着,廖青阳的脸时常在梦中出现,每次醒来,我都疯狂地想知道“五月花”的目的,无法控制的想法在脑中滋生——

如果没有“五月花”,廖青阳还会不会死?

“五月花”几乎成了我无法逃避的梦魇。

当初那个可笑的“秘密”,以及两个人的约定,说不清是他先走错,还是我先逃离,结果都只剩下一个人,不管是在地上的那一个,还是在地下的那一个,越陷越深,已经无法挽回。

直到现在回忆起,我才知道,“年少轻狂”这几个字,原来那么沉重,有人为它摔了跟头,有人为它吃了苦头,有人为它失去了重要的朋友,有人为他丢了一条宝贵的命。

作为回忆的资本,常常让人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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