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袁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头看了一眼装着大花尸体的纸箱子说:“我们养大花养了三年,就连猫也变得有人性了……可是那个孩子呢,虽然我们只养了他两年,可是他却连只猫咪也不如,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个没有人性没有感觉的幽灵。”袁洛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因为大花对于我和袁洛的意义,早就远远超过了一只普通的宠物猫咪。

我低下头感到心里一阵难过,然而人毕竟不是猫。况且,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抚养善言。因为是我欠了善言。

第二天我跟酒吧请了一整天的假。

一大早我就带着那个装着大花尸体的编织袋一个人骑着摩托来到了城郊的小山上,想找一块合适的地方好好地把大花埋了。

忙活了好一阵子,我终于把最后一铲土也填上了。那一刻我才突然意识到大花要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了下来,就像下雨天屋檐上滴下的水珠一样。然而最让我难过的还不是大花的死,而是在不久之前我出门的时候,袁洛也提出跟我分手。我在失去陪了我三年的大花的同时还可能即将失去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亲人——陪了我四年的袁洛。

那天一大早,在我出门之前,因为大花被毒死的事情我最终还是和袁洛大吵了一架。

“金善敏!你不要再傻了,那个小孩不属于这里。你为什么总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我没有听不懂你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善言,可他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你就不能再多一点耐心和爱心跟他好好相处呢?”

“爱心?耐心?不要跟我谈感情上的东西,我现在只后悔自己两年前赞同你抚养这个孩子的决定。但是现在,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你仔细想想,如果没有那个孩子,我们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你不必把一切都推到善言的身上,当初的选择是我们自己做的,是我们欠了他的。”

“欠了他的,好,就算是吧。可是现在你为了补偿他,付出的还不够多吗?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用自己的现在来弥补过去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如果你做不到,现在我也只能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把他送走,要么,我走!”

“我不会把善言送去孤儿院的,善言需要一个家。”说完这句话我就推门离开了。当时我以为那只是袁洛说的气话而已,因为我太了解袁洛,我根本没有想过袁洛有一天会真的离开我。

“金善敏,你会后悔的。”袁洛站在门后冷冷地说。我没有理会他,提着编织袋头也没回地走下了楼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袁洛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城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埋完大花之后我故意骑着摩托沿着城郊的小路绕了好多个来回。我想,现在我跟袁洛需要的,都是多一点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时间。也许等他想明白了,就可以避免再产生早上的那种冲突了。

然而我想错了。回家之后我发现袁洛真的不见了。我疯狂地跑进卧室,发现他的行李箱不见了,柜子也空了,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我慌忙掏出手机拨通了袁洛的电话,那头却一直只有一个机械般的声音反复提示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原来袁洛说的不是气话,他是真的决定离开我了。

可是,怎么可以……

“小姨……袁洛叔叔带着好多东西走了……”善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卧室门口,看着我怯生生地说。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走过去把善言拉到了怀里,轻轻抵着他的脑袋说:“善言乖,告诉小姨,大花是不是你毒死的?”

善言朝后慢慢退了几步,看着我认真地摇了摇头说:“真的不是善言干的。是袁洛叔叔自己下的毒,那碗宵夜也是他故意打翻在地板上的,那时候大花就在旁边……”善言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发现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藏到了背后。

“善言,你的手上有什么?”我忍住眼泪把善言的小手从他的背后拉了出来——两条颜色分明的淤痕像两道丑陋的疤一样出现在了善言稚嫩的手臂上,“这是……袁洛叔叔弄的吗?”

我希望能从善言那里得到否定的回答,然而善言却哭着点了点头说:“我知道袁洛叔叔一直不喜欢我,今天我听见你们吵架了。小姨,你把善言送走,然后把袁洛叔叔找回来吧……”

我摇了摇头搂住了善言说:“善言放心,小姨永远都不会把善言送走的。”

那一刻我虽然还搂着善言,但在心里,却有种失去一切的感觉。

袁洛离开我之后我开始酗酒。

每天午夜从酒吧下班回家之后,我都会拿出大大的高脚杯,再喝上整整三大杯葡萄酒,然后借着红酒催眠的作用,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觉睡到天亮。

我的大脑终日浸泡在酒精里,就像打了麻醉时的那种感觉,现实中的一切对于我而言都开始变得亦真亦幻了。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发现袁洛回来了。

我哭着跑过去朝着他的肩膀狠狠给了一拳:“袁洛你这个混蛋,你跑到哪里去了!?”

袁洛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微笑着对我说:“善敏,把善言送走吧。你把他送走,我就回到你身边。”

我愣愣地看着袁洛,摇了摇头。没想到离开这么多天,他还是没有变。

“为什么一定要送走善言呢?袁洛,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把善言送走的。”

听了我的话,袁洛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见了,他换上一种陌生的表情冷冷地说了一句:“金善敏,你会后悔的。”然后袁洛的身体开始往下缩小,一直缩小到了善言那么高,最后,袁洛变成了善言。善言拉着我的手用力地摇着:“小姨——别哭了——小姨——”

我揉着眼睛从梦中醒来,善言正蹲在我的床边拉着我的手,满脸担心的表情。原来又是我的一个梦。

我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小姨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因为酗酒越来越严重的关系,我的脾气开始变得很暴躁。我感觉自己的生活已经失去了重心,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好好过生活的理由了。我开始厌恶生活中的一切,所以我任由它乱成一团。我也开始厌恶起了善言——因为就连我也慢慢地发现了善言的古怪,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古怪正如袁洛跟我说过的那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酗酒之后由于多觉多梦的关系,我慢慢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快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在酒吧调酒的时候频频出现错误,不是记错了量,就是加错了成份。后来终于有一天,我连酒吧的工作也丢掉了。

工作被炒掉的那晚我又从外面买回了两大瓶红葡萄酒。

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善言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气氛压抑的场景,阴森恐怖的音乐,屏幕上此时正有一个低头坐在沙发上的小孩,那孩子看起来跟善言差不多的年纪。电视里的小孩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然而在他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我却完全呆住了——那孩子的脸煞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通红的嘴唇,乌黑的双眼,他在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悚的笑声。我顿时感到后背发凉,原来这孩子不是人。

“你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的善言低着头缓缓地朝我转过身来,接着慢慢抬起了头……窗外微弱的路灯灯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刚好打在了善言的脸上——我在看清楚他脸的那一刻只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一个还来不及发出的尖叫狠狠堵住了——电视里的小孩此刻正坐在我面前的沙发上,煞白的脸,通红的嘴唇,乌黑的眼睛,诡异的笑容,我甚至还看到了他牙齿里残留着的血渍。

我尖叫着朝后退了几步,撞到了冰箱上。

只是梦,又一个噩梦。我冷静地安慰着自己,却分明能感觉到手心里不停冒出的冷汗。

那孩子露出沾着鲜血的牙齿冲我笑了笑,从沙发上爬了下来,一直爬到了我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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