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
没错,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抚养善言了。他给我的感觉,早就已经超过了一个单纯幼稚的七岁孩子。他眼神的一种东西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新的东西,而那种新的东西,让我感到厌恶和害怕。
傍晚时分,我一个人出了门。我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拨通了我以前住过的那个孤儿院的电话。因为院长对我一直很好,所以我并不想欺骗她。我把有关善言的所有情况如实告诉了院长,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最终答应收养善言。
我和院长的那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善言卧室的门虚掩着,我走过去轻轻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我索性推开门,不大的卧室里面空无一人。善言并不在卧室里,也许他在我出门之后也出去了,或者说,他跟着我一起出了门?
我甩了甩有些迷糊的脑袋,走进了善言的卧室。
里面的一切还是那么有条不紊,所有的东西都乖乖地躺在它们应在的位置。然而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却明显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我不记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进过善言的卧室了。
善言是个喜欢读书的孩子,他桌子上大部分的位置都是被我买给他的各种图书占据着。我还记得买给善言那本睡前故事的时候他开心的样子。那是善言最喜欢的一本书,他曾经一直把那本睡前故事小心地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我想起了曾经的无数个晚上,我坐在善言的床边给他读那些睡前故事的时候。是啊,也许善言曾经也是个正常的孩子吧。
我走到善言的床边坐下,随手拿起了他的枕头,接着以一种舒服的姿势轻轻靠在了床上。
靠近床头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硌住了我的腰,我探出一只手去摸,原来是一本硬质封面的笔记本。
本子不薄,但是已经很旧了,看起来像是用了很久的笔记本。封面类似牛皮纸的质地和颜色,上面印着最普通的荷兰风车图。侧面的铁环那里还夹着一只圆珠笔,笔杆上的卡通图案已经磨去了大半,从剩下的那些零碎的图案来看,应该是多啦A梦。
我有些好奇地翻开了本子,第一页上有两行漂亮的楷体字:“送给善言13岁的生日礼物,希望你能用它记录下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妈妈。”
13岁?生日礼物?
这本子看上去已经用了几年了,几年前善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怎么会有人送给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呢?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妈妈!
世界上哪有不知道自己孩子年龄的妈妈?除非,是我搞错了。
是我搞错了吧。
七
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幼儿园门口看见善言的那天中午,天气很好,暖暖的阳光照得人很想睡。我靠在停在路边的摩托车上,看着幼儿园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被他们的家长接走。善言一个人站在门口向周围焦急地张望着,看起来应该是在等着谁。
我把头盔架在摩托的后座上,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接着换上一种温和的表情朝他走过去。
“爸爸妈妈还没有来吗?”我走到他身边微微弯下了腰。
善言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怎么还是这样啊,小时候就不爱理人,现在还是一个样。”我假笑着摸了摸善言的脑袋。
善言有些奇怪地抬起了头,愣愣地盯了我几分钟,“你是谁啊?”
我假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善言,你怎么连小姨都不认识了啊?我是你妈妈的表妹,我叫金善敏。你小的时候我还去过你家,记得吗?”
善言摇了摇头说:“不记得。”然后又把头转到了一边。
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拉起了他的小手说:“今天爸爸妈妈有事不能来接你了,所以拜托小姨来接你。善言乖,先跟小姨回家吧。小姨跟你买了很多好吃的。”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棒棒糖递给善言。
善言接过棒棒糖愣了几秒钟,然后乖乖地点点头跟着我上了摩托。
虽然我从来都不敢低估五岁孩子的智商,但在我把善言抱上摩托车的那一刻我还是不敢相信事情竟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我扣上头盔微微扬起嘴角。骗小孩的手段,还是越老套的越管用。
没错,两年前的金善敏,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那时袁洛因为跟人赛车引发了一场交通事故,为了凑够那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本来已经打算金盆洗手的我决定冒最后一次险。我们的计划很简单,和电影电视剧里那些烂俗的情节一样,利用小孩作为诱饵骗钱。说得专业点,就是绑架勒索。那时候因为时间紧迫,在经过一番简单考察之后,我们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善言身上。
善言原来生活在一个结构简单、又不沾亲带故的三口之家。他的爸爸是小个体户,妈妈则是家庭主妇。所以绑架这样的小孩不仅风险很小,更是有很大的把握顺利拿到赎金。
那天为了顺利带走善言,我和袁洛事先设计好一个圈套:以善言发生意外作为诱饵,把他的父母从家里骗到了距离市区很远的市郊医院。在他们赶到医院发现自己被骗,也就是我差不多已经得手的时候了。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们用善言作威胁,向他的父母勒索了30万。
30万对于绑架勒索来说并不算多,一方面因为善言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的父母最多也只能算上中产阶级,另一方面则是希望我能在以后回忆过去的时候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毕竟我只是个江湖小骗子,平时耍的那些小手段也只是为了生活。所以骗走了善言之后,我并没有撕破脸皮露出绑匪的凶相。而是像我自己说的那样,以小姨的身份把他带回了家,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
骗走善言的那晚,袁洛和他的父母约好了在城郊的山坡上见面,交换赎金和善言。为了以防万一,袁洛先赶到那里和他的父母见面,在确定没有其他的意外情况之后我再骑着摩托载善言过去。然而善言的父母却在赶去那里的路上翻了车,车子翻倒在了郊区公路的山坡下面。袁洛摸索着小路找到翻倒的车子时,善言的父母已经断了气。袁洛报警之后在车里找到了那30万的赎金,然后骑上摩托一路飞奔了回来。
为了避免遭到怀疑,那晚在解决了赔偿金的问题之后,我和袁洛带着善言永远离开了那座城市。而我,也因为良心不安,决定开始抚养善言,同时对善言在关于他父母死于车祸的真正原因上瞒天过海。我想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一生就注定了要永远依靠那个谎言来填补。
八
“小姨,你拿着我的日记本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走进卧室的善言站在床的另一边幽幽地说。
我被这如同空气中突然冒出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本子站了起来。
“小姨,你刚刚想事情的时候想得很出神,连我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吧。”善言拿起他的日记本翻开来看了一眼,接着说:“这是妈妈送给我的十三岁生日礼物,这个我想你一定已经看到了。我用它写了好几年的日记,但不是每天都写,我只有在重要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才会写。”
这本子是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善言说这本子是他十三岁的生日礼物!
“善言,你……你说什么?十三岁的生日礼物?”我揉了揉有些烫的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只有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他说他在几年就已经有十三岁了。
“小姨,我有跟你说过我到底几岁了吗?”善言揶揄地笑了笑。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是妈妈死去的前一年送给我的,是我收到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善言合上日记本,轻轻抚了抚封面上那些已经磨损了的地方,“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小姨?善言今年十六岁了。”
十六岁。
是啊,善言除了外表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再没有其他的地方还有着一个七岁孩子的特征了。这么说来……
“两年前我把你从幼儿园接走的时候……”
难得的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