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手米兰的事
四
我是某青春杂志的责任编辑。每一天都有上百篇的稿子虫鸟般成群结队地掠过我的双眼,我像一个刻薄的猎人,在那些尤物中挑肥拣瘦,最后探囊取物般成功地捕获到一篇篇最初打动我心的故事们。
跟我的写手们有一个通病,都喜欢临时抱佛脚,不到截稿的最后一天,这些丫头们绝不肯敲完整篇文章的最后一个句号。
身为从事编辑工作近十年的知性淑女,我却不得不每天每日地摆出“催命鬼”的姿态来督促。不论是性格内敛的乔人,还是活泼幽默的浅溪,抑或是聪明俏皮的木子,在回复我时都只是一个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表情图标,OK。而真正把我的作业完成到OK的却寥寥无几,除了米兰。
每次米兰寄来的邮件都要比其他的孩子们早到三至四天,她是所有的孩子里最会煽情的一名青春写手。她曾在一篇散文里如此形容自己,我只是一枚忧郁干黄的枯叶,冰冷在萧条的冬夜里,亲吻浓墨色的几层寒霜。
现在喜欢写字的孩子们大都处在“赋新词强说愁”的状态。拆开读者寄来的信时,很多米兰的粉丝都会在不长的信里提到一句话,我是哭着看完米兰的文章的。所以我发QQ恭喜米兰,在赚了不少稿费的同时也顺便赚足了读者的眼泪。本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地拥抱我然后告诉我她有多高兴,但这丫头回过来的却是,姐姐觉得我的故事悲伤吗?
我一下子愣了好久,看多了那些形形色色的悲文,我确实有些麻木也有些审美疲劳。最近几年真正能让我为之掉泪的文实属罕见。但为了激励她的自信,我还是笑着说,我能感受到字里行间流露出地淡淡哀愁。
她发来一个腼腆微笑的表情,说道,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不会再写出这样揪心的文字。
米兰对悲文的把握一直很到位,不论是从高潮的设置和结尾的处理都是恰到好处。
虽然发掘米兰到现在已有一年之久,但我却依然不能了解这个女生,每次栏目需要作者介绍向她索要照片都遭到婉拒,
所以一直以来,米兰在我脑海中所保存的基本印象,也只不过是身份证复印件上那张略显模糊的照片而已。
每当我闲暇时间,端着咖啡望向窗外的时候,我也会偶尔想起这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女孩儿。齐整的微卷短发,严肃的表情,右眼角下的一点黑痣,还有小美从电话里听到的男人的声音,空间里那几张非主流的血腥照片,彩信里那灰白色的消沉的容颜。
五
在我们平庸的生活里总是密密麻麻地聚集起成千上万地似蝼蚁般的繁杂琐事,那些琐事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被我们渐渐淡忘,直到一些新的与其有关联的琐事再次发生,我们才被提醒,也许有些无法合理解释的疑惑背后,存在着一个令你毛骨悚然的真相。
一月一度的截稿日如期而至,写手们像往常一样在星辰的陪伴下以熟练的手法敲击着键盘。并在曙光乍现天边的那一刻,对着发送成功的邮件露出满意的微笑。我点开163邮箱,一条条打开那些未读邮件。
当点到第四条的时候,我发现了米兰的来稿,我看到主题上的分类写着文章的投稿类别和题目:悬疑屋,米兰之死。
我承认如果是别的写手递的稿,我不会感到这么意外。
米兰从没有尝试过悬疑恐怖的文类,身为“经纪人”,我曾经试图引导我的写手多栖发展,他们都乐意尝试我的建议,除了米兰,她是个怪异得有些自闭的女生,就连Q聊时我随意开的些许玩笑,她都表现地异样认真和追究到底,所以在米兰面前,我会尽可能地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在写作方面与她进行沟通。
因为,米兰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
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纠结的心情看完的这篇仅有六千字的文章,三十分钟后,我搭在鼠标上的右手不知觉地抖了一下,屏幕上霎那间晃出一大片漆黑色的选定阴影,
文章里是以米兰男友的身份写的,而且透过第一段形容的女主角的体貌特征、职业性格、姓名年龄,与现实中的米兰如出一辙。文章里的米兰是个患有抑郁症的单亲女孩,她每天胡思乱想,郁结难抒,最终被男友杀死的悲惨到不现实的故事。
她才十七岁,却拒绝去学校读书,整日把自己封锁在凌乱的房间里折白色的纸鹤,抑或是对着电脑长时间地发呆。
无数个心理医生被请来开导她的心,可每次见到陌生人,她都会像发疯似地暴力相向。因为不能靠近,心理医生只能初步判断米兰可能患有躁郁症,这种病会周期性发作,她甚至用割纸的小刀杀死了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狗。随着病情的越来越严重,米兰开始攻击周遭的人,亲人,男友,时不时还会来访的心理医生。
在米兰所经历的最后的那个发作期,姐姐被她推下楼梯后,她的男友捡起她丢过来的剪刀,彻底结束了她的性命。
在最后一段的追悼词中,我甚至看到了我的名字,我替米兰谢谢慕容雪编辑对她的眷顾,雪姐的知遇像最轻柔的一缕阳光照射进了她的窗子。抚慰了一颗孤独的灵魂。愿我的女友一路走好,希望到了天国,她可以不再那么寂寞。
我开始有些慌乱地登录QQ,米兰的头像暗淡着,聊天记录里有储存着很多我们的对话,以前我只认为米兰是个认真的不会开玩笑的人,但其中怪异的语气和冷静至极超乎年龄的思维方式被我马虎地忽略了。
我看到她曾经问我,雪姐,天堂里是不是住着很多寂寞的人?
雪姐,如果今生做了很多错的事,来世,上帝还愿意赐予我生命吗?
雪姐,如果爱我们的人先离开我们,我们还会生活地更好吗?
当初她只是说自己看了一部外国的文艺片,被激发的一些对生与死的领悟。米兰,原谅雪姐的才疏学浅,原谅我当初只淡淡地一笑,回复你说,好的,有时间我会带着这些问题去附近的教堂问一下神父。
六
我开始怀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拨打米兰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拨通后嘟嘟的声音,每响一声我都紧张地拉扯着电话线,我害怕米兰真得会以“米兰”的方式离开我,我甚至有些悲惶恐。
“喂。”对方传来慢吞吞的有气无力地一声叹息般的语气词。它将我内心深驻的惶恐升级到了极致。果然是男声,我努力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喂,请问找谁?”我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问:“是米兰吗?”
对方并没有做出正面的回答,而是反问道:“是慕容编辑吗?”
“是,我是慕容雪,米兰的责编,请让米兰接电话。”这次换对方沉默了,我能感觉到我们都木讷地举着话筒不言语。只有浅浅却急促地呼吸声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回荡在各自的房间里。一种寂静无声地对峙。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长抒一口气,“雪姐,我就是米兰的男朋友,我叫朱河。那篇稿子是我写的,是我替米兰对你做的最后的交代……”
话筒从我手心里滑落,半吊在空气里,悠荡着幅度甚微的弧。
天堂里是不是住着很多寂寞的人?如果今生做了很多错的事,来世,上帝还愿意赐予我生命吗?如果爱我们的人先离开我们,我们还会生活地更好吗?
现在我要去哪一所华丽的教堂去青请教资深的神父才能解决此时的困惑?
朱河说,米兰死了,朱河说,米兰是他害死的。
我走出编辑部,被视为工作狂的我请了三天的病假。小美今天没有化浓妆,眼睛无神了许多,但听说我请假的消息后马上又神采飞扬了起来。作为我的贴身助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大街小巷采购她所需要的或者不需要的各种东西了。
花季的时光,少女们在朝气蓬勃的年月里肆意挥洒着自己的不羁。他们以最漂亮的姿态欢送青春的逝去,而有些孩子却随着那些逝去的青春一同逝去了。
我着了魔一样拼命地回拨米兰的手机号码。可无论铃声响了多少遍,对方再也不肯抬起他沉重的右手,将它拿到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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