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写手米兰的事

文/兔沙尔

  一

这个月米兰的邮件迟迟未来。因为涉及到要一篇需要她修改的小说,我不得不催促新来的助理小美赶紧联系这位一直很低调的写手。

小美本是大三的学生,来编辑部实习不到几天,却已经和我厮混得很熟悉。她性格活泼外向,喜欢穿卡通体恤搭配破洞的牛仔裤,两只耳朵里总是塞着小巧的耳机,白色的耳机线垂进裤兜里。樱桃小嘴一张一合总好像是在随着音乐哼唱流行歌曲。右脚上的帆布鞋踩踏着有节奏的脚步,不羁的样子像是在公然挑衅编辑部的规章制度。

老板曾很生气地把这个玩世不恭借上班打发假期的孩子一通好骂,骂到最后才察觉,耳机线根本没有接到Mp3的插口,小美嚼着口香糖用耳机堵住了谢顶老板的耳孔,卖萌地回敬他一句:“大叔,您out了,耳机不只可以听歌,还能作装饰,很潮的。”

老板恼羞成怒地大发雷霆,说现在的孩子真是荒唐,不务正业光想些歪门邪道来搞怪,小美脚尖点着地板也讪讪地回话说:“现在不都提倡解放天性吗?”见老板又要吹胡子瞪眼,我连忙赶上去替她解了围。

我警告她:“以后不要招惹这个老头儿,他正处在更年期,脾气暴躁得很。”

她捂着嘴跟在我身后笑弯了腰。

编辑部很多可以锻炼能力的职位都被小美拒绝,却甘愿来我的身边做我这小编辑的小助理。她说在初中时就看我们的杂志,而且我是她最喜欢的一位编辑。她这般信任我,我也下定决心要做足前辈的姿态,尽我所能地照顾她,不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儿受委屈。

因为还有系列丛书的排版工作需要部署,直到下班前,我才向小美询问了米兰的状况。小美说已经通知了米兰,会在明天之前把稿子给我。我点点头,关掉电脑,准备回家。已经收拾好东西的小美却突然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把帮我泡好的速溶咖啡殷勤地递到面前,低语说: “雪姐,没想到你手下的男写手声音那么有磁性哇?”

我把蓝色文件夹叠放在办公桌前,抿了一小口咖啡,不在意地问道:“什么男写手?”

接着她的眼睛立刻弯了起来,“米兰啊!夏令营的时候一定要邀请他来。他一定是个大帅哥吧。”小美双手并拢甜蜜地幻想着。直到走到电梯门口仍能看到她那张意犹未尽的脸。

“花痴,“我嘲笑着端起桌上的咖啡,刚喝一口,便有些踌躇,“米兰不是女生吗?”

我想喊住小美再询问些事情,可电梯的两扇门像一副巴掌般将她瘦削的身材合拢起来,只留下一道与地面垂直地细细地狭窄裂缝。

第二天,我如期收到米兰修改过的稿子,大致过了一遍,便交到了校对手中。昨天的事儿我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也许只是米兰的哥哥弟弟之类的亲属替她接地电话而已。午饭时间,我看到小美整个头都埋在电脑桌上,拳头紧握,问了一下才知道,她是痛经,于是便给她倒了一杯红糖水。她喝下去后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刚才还一副愁眉不展模样,转眼间,又一脸阳光灿烂地拉我一起去餐厅就餐。

席间,小美仍然向我打听关于米兰的事情,比如他擅长的文风啊,性格特点啊等等,当我告诉她米兰比较喜欢写些幽怨的悲情故事时,她又眨巴着一双桃花眼,陶醉地说:“看来还是个心思细腻,多愁善感的男孩子。”

我这才回忆起昨日的事,于是放下勺子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小美,因为你昨天走地太快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米兰是个女孩子。昨天接你电话的男生根本不可能是她。”

她有些吃惊也有些失落地半张着嘴巴,“什么?不可能,是他亲口承认自己是米兰的。“

我摇了摇头,“可能是恶作剧吧。”说完,我低下头,自顾自地吃起来。

然而我新来的年轻小助理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孩子。回到编辑部,她被唇彩涂抹似果冻般娇嫩的嘴巴撅得老高,一脸凝重地站在我的办公桌前。

我很有爱地在百忙中抽身出来,亲自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张被装订了的四页的合同书,在最后一页的左下角,有米兰的身份证复印件。性别一栏里,秀气地印着一个“女”字。并且那张有着狭长的眼睛,立体的五官和黝黑的披肩发也能让小美极快地分辨出她的性别。

我看着小美的嘴巴要翘到鼻梁上去了。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难道昨天真得有人在戏弄我?”

我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确认完了之后请帮我折好放回原位。”

身为一名负责任且兢兢业业的编辑,我经常会利用些闲暇的时间来关注一下我手下写手们的写作心情和近况,以便适时选择做思想工作,保持她们良好的状态,更积极地投入到写作中来。

虽然也有人嘲笑过我是多此一举,但我依旧乐此不疲。因为时间越久,我越发觉,我与这些孩子们的关系已经不再是单纯地出于工作上的交流。我爱她们,爱她们用心写出的每一段话。多年来我守望着无数个孩子的努力和成长,消沉和隐退。无论什么结局,我们都在一起共同努力过,这种团结奋斗的精神已经凝聚成一股强劲的力量,成为我贫乏生活的支柱。

我喜欢游走于她们的空间,洞悉他们撰写的日志和心情。有时偶尔留下一两个脚印,来表达我的关心,

乔人的空间是宁静幽怨的淡蓝色,浅溪的空间是高贵典雅的紫色,木子的空间是色泽浓郁的咖啡色,米兰的空间则是空洞无边的墨黑。

有意无意地进了米兰的空间,凝重的黑色调布景下,几片薄如蝉翼的雪花凌乱地飞起又落下,三只升腾着白色火焰的蜡烛在微风里摇曳,远处似有似无的树影依稀,苍凉的感觉油然而生。上面写着逝者安息,生者奋发几个个字。

说说和日志自一月一号起没有再更新, 一组设有密码的最新相册出现在末尾,我输入米兰的手机号码得以成功进入。一目了然的几张相片却顿时让我目瞪口呆。

杂乱的房间里,悬挂着惨白色的纸鹤,地上还有一堆堆被撕毁的纸鹤残尸。穿着吊带衫瘦弱无骨的米兰跪在床头,她的手触碰着纸鹤的断翅,空洞的眼神里散发出一种虚无的光芒。

下一张,米兰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整个头颅贴在床单上,齐肩微卷的长发垂荡在床沿,像团没有任何朝气的海草。

一只白色的小狗在楼梯的扶手间被倒挂着,前肢已被鲜血洇湿,比前几张还要惨不忍睹。我大概能认出这只狗,以前米兰也曾向我提到过这只叫作哈里的京巴犬,我还依稀记得米兰告诉过我,哈里不听话,她曾用皮鞭抽打过它的屁股,而打过它之后又会抱着它痛苦好久。

点到第五张的时候,QQ图标随着两声“嘀嘀”的声音闪烁起来,是小美在问候我晚上好,我吃力地保持神志清醒,把我在米兰空间的照片拿给她看,并心有余悸地把事情原委统统告诉了她。我说我现在很担心那个女孩子,没想到小美回复过来的却是一个哈哈大笑的图标,她呲牙咧嘴地讥笑我说:“雪姐,你也太疑神疑鬼了点,依我看,这几张照片根本就是非主流的前卫照嘛。”

我盯着那些没有丝毫艺术感觉的血淋淋的照片,轻轻地蠕动了半下嘴唇,“非主流?”

近两年,非主流的图片泛滥成灾,那些另类的造型和怪异的姿态被发布到网上,深受广大追求新潮和刺激的八零九零后们的追捧和仿效, 而对于米兰空间里的那些密码照,我实难用“非主流”这三个抽象的字眼予以全权解释。

那晚,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我意外失眠了。米兰那双哀愁的眼神在我脑海挥之难去。我拿起手机想确认一下米兰的状况,却收到刚刚发送过来的几条彩信。是米兰的手机号码发过来的两张照片,黑色相框,白色照片,灰色的墓碑,这一切的一切以一种极其客观的方式暗示我些什么,只是倔强软弱的我不敢去相信,更不敢去面对。

按下拨号键的拇指缩回来,我用左手极其不熟练地揭开后盖,拔掉了电池。棉被盖住了我整个身体,我在闭塞又狭小的的空间里几乎要窒息。

1 2 3 4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