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补
眼中隐隐似乎含有泪水。
我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它闻着我的气味找到了这里,甚至它也许就是来投奔我的。它没有报复我对它所做的一切,可是我却以暴力回报它的信任。
我跑过去,把它抱在怀里。
它没有反抗,仰头看着我,惊喜地“喵呜”了一声。
“宽宽。”我对它说:“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宽宽吧。”
我烧掉了阿喜的项圈。把那颗钻石扔出了窗外。
这场悲剧里,我弥补不了那两个人,但至少可以弥补一只猫。
于是宽宽的脖子上有了一条漂亮的粉色缎带,我给它洗了澡,带它去看了兽医。证实它的腿伤是陈旧性的,已经没有办法痊愈。
“你真善良,肯收养一只瘸腿猫。”刘成一面夸赞一面将宽宽放在他的膝盖上抚摸,宽宽很惬意地摇动尾巴。表示它喜欢他——实际上除了我、我母亲和刘成之外,它不肯让任何人接近。
都说猫与人也是讲缘分的。这或许就是那所谓的缘分。
我穿着婚纱。站在摄影机前微笑。
刘成说我的笑容很美,很真诚,他不知道我只有对着他才能这样笑,我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新娘——他的新娘。
可是我只有十七岁。
时间是这个职业最大的敌人。可是我希望它能快点带走这些等待的时时刻刻——我厌倦了再被刘成看做是一个小妹妹。
我的心理年龄远比实际年龄成熟,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事事催人老。
“文雨啊。你来看看。宽宽怎么了?”
来探班的姑姑皱着眉头站在猫包前,宽宽正在里面发出低吼声。并同时用猫爪子焦虑地挠着拉链。
“乖,宽宽。怎么啦?”我拉开拉链,将宽宽抱出来。
“宋文雨!你凭什么站在这里?!”
一声冷笑忽然扑面而来,同时伴随着一股浓烈而呛人的异昧。
“小心!”刘成一把将我推开。
我跌倒在了地上,宽宽从我的手里蹿了出去,我听见瓶子在地上粉碎的声音。还有一种可怕的滋滋声。
“硫酸!”人群惊叫着散开了。
刘成扑过来扶起我:“文雨,你没事吧?”
“你呢?!你没事吧?”我紧紧抱住他。
啊——
有人在惨叫一那是罗薇,她躺在地上,墨镜和硫酸瓶都跌落在一边,宽宽正狠狠咬着她的手臂。
“阿喜!阿喜!”罗薇惊骇地大叫。她挣脱了宽宽,没命地朝外奔逃。
“报替!”反应过来的人大喊。
“不要!不要报警!”我看着地上的墨镜,摇了摇头。
刘成把我抱得更紧了。
外面忽然传来尖叫声。
我冲出去,马路上一片混乱一罗薇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被一群人围观着。
她仅存的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们了解到罗薇有严重的精神问题,她袭击你或许是因为你让她想起了她的过去,她憎恨所有风光的模特儿,这是一种变态行为。”警察问道: “不过。是你们公司的一个模特儿叫马馨的把罗薇带进来的,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吗?你和她有什么过节吗?”
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马馨今年二十岁,比我早进公司两年,却依旧只是一个兼职的替补,她当然憎恨我这个挡在她前途之上的绊脚石——马馨们永不会放弃仇恨。
刘成开车送我到楼下,我拒绝他送我上楼——我对他说我想一个人静静,但事实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一切,而刘成却是最不能听到那些秘密的人选。
我打开门。母亲不在家。
桌上留着她的字条:你不陪我,也不让宽宽陪我。我去打麻将了。
她已经从商场辞职很久了,然后她就迷上了打麻将,输赢一次上千是家常便饭。
我努力回想上一次我们坐在一起聊天的光景,那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
宽宽在猫包里睡着了,今天的事再次证明了我的身边只有它和刘成才是真正的朋友。
我在宽宽的额头上亲了一口,然后走进浴室洗了个澡,服下安眠药,躺到床上。
一觉醒来会是明天,我需要明天。
可是我想念那些没有罪孽的过去,我想念那些纯真的痛苦。我想念自己真诚笑着的样子,它或许不那么漂亮,但也绝对不虚伪。我想念那些有时让我生气有时又会让我感动的同学,也许她们没有本事解脱我的困境。但是她们总是可以给我一分钟的快乐,我想念那些常常骂我不努力不上进的老师。我宁可他们瞪着双眼咆哮,也不想看见他们如今的冷漠和沉默,我甚至想念那间我曾经憎恨和厌恶的廉价租屋。里面住着的母亲再苦再累也不会抛下我独自离开……
是的,贫穷的确折磨肉体,但是它可以让我喘口气,不必借助药物才能入睡。我得到的真的比我失去的更重要吗?也许,我应该放弃,再重新作一次选择。
但那样的话,是否意味着我将失去刘成呢?——我苦笑,我得到他的唯一方式就是欺骗——永远的谎言。
这也就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他……
我胡思乱想着,直到睡眠来临。
“文雨?文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呼唤着。
我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凑在眼前。
之所以觉得它熟悉,是因为我每天都在镜子看见它——那是我的脸!
“醒了?”
“我”微笑着。
“我在做梦吗?”我疑惑地说:“是的,我一定在做梦。”
“是啊。我们都在做梦呢!”那张脸靠得更近了,几乎蹭到了我的鼻子,我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别太难受。其实罗薇并不像你想的那么无辜,知道她当年为了上位都做了什么吗?她伤害了很多人,而且害死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和你一样年轻的女孩子……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朋友吗?和你一样,她害怕自己说出来。她怕自己信任上一个人,信任一个人是可怕的,而猫,是不会说话的……”
我开始意识到和我说话的对象绝不是我自己:“你是谁?!”
然而从我的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却是一声猫叫。
我惊呆了,同时发起抖来——因为我看见了自己的脚——那是一双雪白的、毛茸茸的、有着尖利指甲的猫爪!
我叫起来。但是我听见的依然是猫叫。
但对方却听懂了:“我是你的替补。”
“替补无处不在,它们就在你的背后,也许你能看见一部分,但是很多时候你什么也看不见。这是一个游戏,当你打算放弃你的人生而替补却希望得到你的人生时,游戏就开始了。事实上,这场游戏已经开始很久很久了。从有人类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也等了很久很久了,知道吗?我付出过代价,比你更大的代价——说实话,你的人生真的一钱不值,除了——刘成——是的。就是他,这也是我唯一看中的。你别觉得不甘心。你不配得到他,因为你不是一个懂得珍惜的人。你还应该感谢我结束了你的痛苦。而且给了你一次扳回的机会,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耐性。还得能保住性命。”她的眼神渐渐狰狞起来:“猜猜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跳起来,拔腿便跑。
我的视线里充斥着既熟悉又陌生的角落,所有的物品都成为庞大的参照物,它们似乎随时会倒下来将我埋葬。
门是开着的,我一路冲出去,走廊变得很长,似乎没有尽头,我跌跌撞撞地跑进楼梯间,阶梯们弓着背,像一连串怪物,我飞快跑出公寓大楼。跑过街道……人类如此高大,他们目不斜视,我在他们的脚边窜过,我大叫,他们也大叫。并同时报以谩骂:
“该死的猫!”
他们一脚踢过来,我摔在地上,痛得几乎爬不起来。
我跑进一条肮脏的小巷。
夜色正浓。
巷子的深处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一只白色的狗走了出来。
它用一只眼睛看着我——剩下的那一边是一个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