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之花

晚上,我翻开苏靓靓的观察日记,这本是唯一一本写得断断续续却惊喜连连的日记。是她记录那奇怪植物的日记,当然,是复印版的。我想这两天苏靓靓还会把新的惊喜添加进去吧。

日记的第一天是她初一时候,2008年3月,简单的几行记录下她在快递的东西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包装,根据她的分析,包装里的豆子大概是一粒种子。

之后的几天都是她精心的照料,半个月之后她以几句沮丧的话打算结束日记。如她所记录的,花盆里什么都长不出来。之后几乎有四个月的空白,直到她暑假回来,发现了植物的幼芽,高兴地写了一页日记,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在日记里说:“再也不会放弃奇迹。”也许,对苏靓靓来说,那植物等同于奇迹吧。

在我之前的实习生劝导过苏靓靓升学,但是在苏靓靓眼里,显然植物的意义要更大些。经常有这样的病人,他们对着墙说话,很多病人对自己认定的东西会异常地执着,比如钓鱼、演讲。在正常人看来,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桌子腿或是墙角可能是一个病人生命意义的全部。

事情发展的速度仿佛是一夜间窜出土壤的植物,以不可遏制的势头直指世界。

两天后,医院被告上法庭,医院却并未对我进行指责。

我跑去医院,才知道,受到指责的是我的老师。

“老师。”

“蝙蝠看到的世界跟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的,但是你不可以否定蝙蝠看到的。蜻蜓能看到无数个世界,在蚂蚁看来,世界就是个平面。而人总是喜欢否定别人,证明自己的正确。”

“我记得这曾经是一个精神病人说的。”

“他还说过,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鬼魂,那么有病的就是那个看不到的人了。”

“这是从众心理?”

“是达尔文的进化论,适者生存。强者有决定权。”

他今年有41岁,看起来还是三十多岁的精神头,周围发生的一切似乎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一个心灵坚韧的人,永远不会受伤。他曾经这么说过。

“那一切还继续?”

“既然收了钱,我们就尽义务,直到她母亲不打钱过来为止。”

我知道这是老师对那个女人错误决定的报复,因为苏靓靓原本是不需要跟踪治疗的。

3.

于是在周末,我又厚着脸皮跑去了苏靓靓的公寓。这次没有她的父母,只有她一个人,看来她父母把律师和苏靓靓留下了,而两个人又跑回去工作了。对于身为主持人的苏父和做翻译工作的苏母我还是可以理解的。与表面情况恰恰相反,他们都是那种永远都不会抛弃孩子的人。

“苏靓靓,既然他可以自由走动了,你可以把它带走吧。”

“不行,它的家就在这。”她盯着我,似乎有点走神儿。

“在看什么?”

“它爬到你头上了。”

一想到一个绿色的东西在头上,就感觉不爽,即使是不存在的东西,也无法接受。“叫他下来吧。”

“他已经下来了。”苏靓靓的视线从桌子、桌腿、地面、一直延续到拖鞋。我知道她要跟我说他跑到拖鞋里去了。

“他跑到拖鞋那去玩了,他很喜欢我的小熊拖鞋。”

“他能移动物体吗?”

“不能。”

“不是存在的吗?”

“我研究了一下,他虽然是存在的,但不是存在于表象世界的。我把人眼能看到的世界称谓表象世界。希望我没用错词。”

“没关系,就像电波之类的东西一样存在吧。而你能将其具象化。”她在构建自己的世界观。一旦她的世界观完成,那么她将有坚不可摧的意志,任何人只能试图理解她而无法试图阻止她、反对她,即使她是那种很好说话的人。

就像别人对我说铅笔是液体一样不靠谱。

“他在成长,并不是说大小。而是外形在改变。他已经从一个绿色的植物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啦,像个变色龙一样。他会按衣服的形状变出颜色来。”她稍作停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问我:“叫爱德华怎么样?”

“什么?”我实在跟不上她跳跃性的思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昨晚翻了好久字典才翻到的,如果起名叫小白那就是小狗了,如果起名叫小芳、小明感觉都太怪了。还是叫爱德华吧。”

显然,这一周她跟爱德华相处得很好,而医院却已经成了报纸新闻的常客。我的存在既对她无任何帮助,也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在我看来病情真正恶化的开始是在苏靓靓提出主动与我见面的时候。

4.

这是第一次在她公寓以外的地方见面,搞得我有些不安。快餐店安静的时间安静的角落,她眼神疲惫却强打着精神逡巡着周围。

“你别紧张。”她说。

“紧张的是你吧。”我说。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家伙,问:“来这种地方也要记录啊?”

“你介意吗?”

“不。”

“想说什么?这个时间你是从学校跑出来的?”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三,她没理由这么闲。

“我发现了爱德华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他会杀了我。”

“这么严重?”

“很严重。你知道我们家楼下的荷兰老奶奶吧。”

“不是前段时间就去世了吗?”

“我打听到是尸体失踪了。爱德华,那棵花,一定是它吃了尸体。”

“你有证据吗?”

“证据就是爱德华蓝色的眼睛。”她眼神坚定地说。

“太过牵强了吧。”而且我一直觉得那一切都是她幻想出来的。

“一点也不,小区里死去的动物尸体,甚至医院丢失的尸体,我把这城市里最近发生了一切丢失尸体的事情集合起来与爱德华一比较,他吃了他们,而且吸收了那些人的一些特征和记忆。不然他最近也不会从一无所知突然变得连历史题都会做了。在我困惑选什么的时候,他总能跳到正确答案的位置上。而医院丢失的尸体里不就有一个历史老师吗?”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医院也因此被媒体报道过,丢失两具尸体。一直以为是有恋尸癖好的人偷走了医院里的尸体。

“是这样吧?你好像也想起什么了吧?”

她这样一说,我反倒觉得苏靓靓是在利用这些事情编造自己的世界。

“不管怎么说……别人听了不会理解。”

“那要我怎么办?我死了你们才肯承认吗?”她很不理解我的话。

“就算你死了,也不见得。”我说。

她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回家吧。离开它就好了。”

“只有我能见到他,他会再行凶的!这样放任他不管?他会追杀我……我死了之后还会有人死……”

现在看来她的妄想症已经变成了被害妄想症。

“你不信我?”

“我没那么说。”她会窥心术吗?

“我能看出来。”

“不要疑神疑鬼了。开始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资格说好还是不好呢!你们觉得我安静就是好,觉得我这样就不影响你们了是吧!”

“说真的,我是觉得只要你快乐就好。”

“那么现在呢?”

“你不能一会儿高兴地说这个东西好,我就点头说好。一会儿你哭着过来说不好我就说不好啊。毕竟我看不到啊。”

“那我找到证据给你们看!”

“什么证据?”我心里“咯噔”一下,希望她别做出什么傻事。

“如果最初那植物吃的不是人,他就不会生长出人模样的果实,这么说,最初被吃的人一定就在我们家附近。”

“刚刚你不是说楼下的奶奶吗?”

“在那之前,要离我更近!眼睛是在成型阶段之后。”

那个地方只有她的公寓了。

我马上意识到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至少要把你爸妈叫来再说,喂!”

她打定主意后立即离开,似乎刚刚焦虑不安的是另一个人。

5.

“被害妄想症、焦虑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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