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乔森狂想曲

何靖轩想起谭鹭母亲对他说过的谭鹭总是认为一位已故朋友还活着，“是吗？他们一定是嫉妒你有这么好的朋友。”

“啊，一定是这样！”何靖轩是第一个相信晓倩还活着的人，她激动地对他诉说着她们怎样初识、成为朋友，畅快无比。

最后她笑盈盈地送走了他，母亲对昨天还很暴躁的女儿今日如此好的态度瞠目结舌，继而松了口气。

谭鹭确实对何靖轩很有好感，且丝毫不觉得自己对他的好感有什么好令人意外的。他年轻俊朗的脸庞、他戴着无框眼镜的斯文模样、他温柔而富磁性的声音……这些能博得一个妙龄女孩的好感，不足为奇。

她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在心理诊室与何靖轩的见面了。她的感觉不像是被指派了一位医生，却像是新认识了一个谈资丰富又魅力十足的帅气朋友。把她当朋友的人，才会那样诚恳地看着她，认真地说出：“我相信你。”

“真想让你和我朋友认识认识啊，可惜她现在只顾跟男友甜蜜呢。”某天她对他如是说。

【3】

当然，谭鹭不会因为对何靖轩的好感而放弃她的怪念头。倒正是出于信任，每次聊天，她都毫无顾忌地诉说自己又感到哪不舒服，可能又生什么怪病了，抱怨母亲现在总不愿带她去治疗。

心理诊室布置得很好，气氛十分轻松，这样的环境成功地令谭鹭没有丝毫抵触。房间中央是一张大玻璃圆桌，摆满零食、饮料。柔缓的轻音乐仿佛舞动的精灵。桌旁是两张软软的沙发，谭鹭半坐半躺地窝在一张上面，不停地抱怨；何靖轩则端坐于另一张上，表情认真地听。

直到她说得口干舌燥，胡乱抓起一杯果汁大口喝起来，他才微笑着开口：“你愿不愿意尝试催眠治疗？”

“治疗？！”她猛地坐直。她对这个词十分敏感。

“我不是说你心理有问题。”他无奈地摊手，“催眠对于生理病症也并非毫无效果，愿意试试吗？”

谭鹭咕哝一声，看了看何靖轩优雅的姿态和人畜无害的眼神，决定相信他。

催眠过后，谭鹭一脸新奇，“感觉好多了，催眠这么神奇啊，还能治病？”

“当然无法根治疾病了，只能缓解症状。你好转的感觉如此明显，只能说明你身上大部分是心病。好啦，今天先到这里吧。改天再聊。”他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下整杯可乐，边喝边冲她眨眨眼，镜片后的清澈双眸盛满笑意。

“你才大学毕业不久吧？”谭鹭却不急着走。

“去年硕士毕业，怎么了？”

“能不能在我来找你时顺便给我讲讲数学啊，我一直学不好……我朋友学西班牙语专业，不用学数学，帮不了我。”可怜兮兮的哀求表情。

没想到何靖轩痛快地答应了，“那下次开始带上课本和习题吧。”

她用西班牙语说了声再见，却见何靖轩打翻了杯饮料，于是殷勤地过去帮忙擦完桌子才离开，好感度显露无疑。

几次催眠后，谭鹭好转了不少，不再整天嚷着去医院。母亲自然对何靖轩千恩万谢，几次想留他吃饭都被婉拒。他只是在两次治疗后翻着记录了治疗历程的笔记本把结论告诉了她。

“幻想死去朋友的妄想症不算太难处理，但另一种病就有些棘手了。初步推断她患有孟乔森综合病症。这是一种较罕见的心理疾病，表现为病人到处求医，为进入医院不择手段，为达目的甚至编造出许多虚假症状。还好她病情不太严重，有些严重的患者甚至会通过自残的手段住入医院，入住后却又常常与医务人员发生冲突，稍不如意立即出院，反复辗转于多个医院，那样带来的麻烦更多。多了解些她的兴趣，多交流，这样也许能略微减缓她这种以博取他人关注为目的之一的行为。”

【4】

只因何靖轩一句话，母亲这两天恶补了谭鹭迷恋的许多小说、动漫，饭桌上和她边吃边聊这些。这成功地勾起她的兴致，母亲做完家务一闲下来就被她拉着一起看动画，要不就闷头复习何靖轩给她讲的数学题。兴致高涨的她自然也没工夫想着去医院，更不会闲的没事用刀自残了。

谭鹭的症状逐渐好转，这本令母亲高兴，可这次她又干出件让母亲又急又气的事。

她不打一声招呼便夜不归宿了。

她没带手机。母亲急得给她所有同学、朋友家里打电话询问，只要是和她八竿子内能勉强打着的人都联系了个遍，但没一个人知道她的行踪。

就在曙光初露，母亲顶着黑眼圈打算出门寻找，并打算时间一满二十四小时就报警时，谭鹭却若无其事地悠悠走进家门。

母亲很想发火，话到嘴边却变成，“冻没冻着？吃没吃饭？”最后才问她去哪儿了。

谭鹭非常淡定地解释，“本来我只是从心理诊室出来去找晓倩聊一会而已。但回来的时候遇见个跳楼女孩的鬼魂，她说她很冷很怕，要我陪陪她，所以我就和那个鬼魂聊了一夜。她长得太像晓倩了，我不忍心走开啊。”

母亲愣愣地看着她，这些天因女儿的好转而重新燃亮了希望的双眼一点点灰暗下去。

“去找何医生聊聊，好吗？”她看着自顾自打开电视的谭鹭，小心翼翼地问。

“好啊！我正想找他分享下这么不寻常的经历呢。”现在一提起何靖轩谭鹭就万分激动，完全没注意母亲认为她又发疯了的潜台词。

“所以，你就来这儿了？”何靖轩刚送走一个抑郁症患者。

“是啊，迫不及待地想跟你聊聊呢。现在有空吧？”

见何靖轩点头，她便兴致勃勃讲了起来。

“她说她总觉得身边的人都要害她，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精神崩溃才跳楼自杀的。”虽然他的表情淡淡，不置可否，但她自动理解为他相信她说的话，“她的生活本来很快乐，阳光般明媚，男友对她百般宠爱，两人甜蜜极了。可也许人太幸福就爱胡思乱想，不知怎么，她和男友交往没几个星期就患上了抑郁症，男友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可她还是一天天消沉下去。她说，最后的日子里她常有大段的记忆空白，并且感到世界变得黑暗可怕，就像《狂人日记》的主角，觉得身边的人都冷笑着想要害她……男友安慰她那都是幻觉，可她的感受却那么真切。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毁了，也许只有从高高的楼顶直接跃下才是解脱。”

谭鹭说完后抓起杯酸梅汤大口喝着，边喝边看何靖轩的反应。意外地，她看到他的神色似乎有些尴尬。她放下饮料杯子再度盯住他，半天没说话，等待他的回应。

他不再保持优雅微笑的表情，坦率道，“虽然眼球看向左上方确实是回忆过去所见画面的特征，但我还是很怀疑你说的话的真实性。毕竟，如果说谎者由于记忆或精神出了问题而并不觉得自己在说谎的话，搬来测谎仪也无济于事，不会有说谎导致的瞳孔、心跳及皮肤电流特征。就算我信世上有鬼，可如此轻易就能和鬼魂对话，这种事可信度还是太低了。你……是不是看到了幻觉？”

谭鹭的脸色随着何靖轩用那低沉磁性的声音说出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话音落时她已气急败坏：“亏我还觉得你是最信任我的人，没想到你和我赶跑的那些人一样！你以前只是用伪装来敷衍我吧……我不要再来找你了，还说什么‘很高兴认识这么可爱的朋友’……看来絕对相信我、对我好的真正的朋友永远都只有一个。”

她真生气了，一言不发就要摔门而去，他急忙把她拉回来，好言安慰半天，给她拿甜点，煞有介事地询问那晚的细节，甚至装神棍喊着“天灵灵地灵灵”逗她开心，说这样就不容易撞鬼了，最后又进行了一次催眠治疗，好在最后她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了，也没再提要炒他鱿鱼的事。

保住这份工作的何靖轩松了口气，却也为谭鹭的新状况深深蹙眉。

【5】

不知是不是对于那天惹谭鹭生气的赔罪，何靖轩这些天总给她带小礼物，虽然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没办法，对疯癫的她讲道理还不如哄劝讨好。

谭鹭也很吃这套，各色零食吃得津津有味，成天拧着音乐盒的发条听同一段旋律，手机上挂着一大堆挂坠，一拿起就丁当作响。即使心理有问题，她也不过是个花季女生，对于这种长相斯文、性格成熟的帅气医生没免疫力，虽然这样的迷恋不一定意味着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