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乔森狂想曲

很快她就淡忘了那天的不愉快,总是高高兴兴地到心理诊室和他聊天。只是她还会隔三差五地感到自己得了什么病要求就医。自她好转以后母亲就一直顺着她,而她也只要听到医生说没事就会信。

临近开学,母亲又有了新的顾虑:是否让谭鹭去上学呢?就算有很大好转,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也让人不大放心。毕竟,她还总是特意出门“找晓倩玩”呢,某次母亲跟踪过去,只看到她在游乐园无视周围人的诧异目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一个假期未见,谭鹭特别想念室友和同学,自然吵嚷着要求回到校园。何靖轩也说她的病症倒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与人际交往,支持她去上学。最后母亲决定让她不再像以往一样一直留校,从此每个周末都回家一趟,接受何靖轩的治疗。

或许是出于对何靖轩那种说不清的迷恋,谭鹭欣然同意。周末她如约回家,去了心理诊室。

何靖轩没问,她却主动提起曾令他们发生争吵的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我那天夜不归宿时遇见的事吗?”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猜我昨天看见谁了?”她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停顿两秒,“那个法医系的学长!”

他又一愣,满眼茫然,“法医系的……学长?”

“什么啊,你分明不记得了嘛。”

“啊,是啊。”他尴尬而歉意地笑了笑,“记不太清楚了,你再讲一遍吧。”

“哎呀真是,记性不好的人就是麻烦。”她咕哝了一句,看在微笑着等待聆听她讲话的何靖轩模样实在很迷人的份上,又耐下性子重述了一遍:“那天夜里我偷偷溜进大学校园,想感受一下雪河清幽静谧的夜色……”

他打断,“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溜进去了?保安没拦你?”

“唉哟,问问题的口气都一模一样,你忘性好大啊,我说过我是趁他们瞌睡时俯身蹑脚快步跑进去的嘛。”

“哦,我想起来了,你继续讲吧。”由于她这种把他当作已经听过一遍的听众的口气,他竟感到些许局促。

谭鹭低着头缓缓地说:“我轻车熟路走到雪河那里,感受着微凉的风,十分惬意。但突然远远看到有个人影走过来,好像还拖着个人,我觉得有点可怕,就躲在树丛后面偷偷观望。虽然夜里看不太清楚,但那身高很惊人,我想我没看错,就是那个法医系的学长!他是校草,蛮出名。也许他是假期留在宿舍了。我看到他拖着那人过来,然后将之抛入雪河。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概被抛进河前已经死了。他抛尸前还又看了尸体几眼,用痴迷的声音念叨些我听不懂的术语,之后也没立刻离开,也许是以为周围没有人吧,他用特别激动的声音大喊‘这样的论文肯定能创造轰动!’我吓得不行,缩在树丛里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他走远我还回不过神来,快天亮才离开。昨天我在图书馆看见他搬来很多本厚厚的书一边翻阅,一边奋笔疾书记录着什么,还很纳闷怎么警察没找上他呢。”

她说完就盯着何靖轩的脸,期望看到他回忆起这件事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甚至顾不上喝口水润嗓子。然而他仍是那副优雅微笑的表情,“离开时也是趁保安打瞌睡?”

“对呀!”

生怕又惹她不高兴,他用非常温柔恳切的语气问:“你是不是不记得那天夜不归宿发生的事,又怕母亲责怪,才编出这样的理由?你最近是否有过记忆空白?”

她拼命摇头:“怎么可能,失忆的是你吧!这么可怕的事你居然半点都想不起来。”

“哦,那就好,我只是怕你精神状况不过是暂时好转,看来是多虑了。”

何靖轩淡淡道,镜片后的双眸深邃如不见底的幽潭。

【6】

第二天,何靖轩就拜访了谭鹭的母亲,趁谭鹭在房间戴着耳机看电影时告诉她,谭鹭还有虚构症的症状。

“她对于那晚夜不归宿的最初解释就不靠谱,开始我以为是说谎癖,可她只有那一次说出离谱的话,我也就不很确定。但昨天她却对那晚发生的事给出截然不同的说法,而且似乎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解释,这是典型的虚构症症状,患者将从未发生的事情当成是真实的回忆,严重时会将随机编造的内容来填补空白,但即使是这种虚构的情节在记忆中也不能保持,所以每次重述都会有偏差。”

“那……这病能治好吗?”谭鹭最近情绪很稳定,母亲本来几乎恢复了以前的轻松快乐,听何靖轩这么一说,内心又充斥了慌乱。

“我会尽力的,不过我刚才说的话不要告诉她,她最受不了别人认为她有病。无论她最近说什么奇怪的话,都只敷衍了事,不刺激到她的情绪就行了。”

母亲又对何靖轩道谢很多次并拜托他一定治好她的女儿,直到送走他,才卸下伪装的微笑,脸上愁云弥漫。

没想到何靖轩刚走,谭鹭就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了,表情严肃地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母亲一怔,不语。

“他是不是让你别相信我说的任何话?”她大声质问,并从一向不善说谎的母亲的表情里看出了答案,“你就那么相信他么?你认定自己女儿在说谎,却这么相信一个陌生人说的都是实话?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居心叵测?他之所以要你把我的话都当成疯言疯语,是因为我看见了他做的不可告人的事!”

母亲有些发愣,静等她的下文。

“关于那天晚上的所见,我当然不能对他说实话,只有装得疯疯癫癫才不会被他怀疑。其实那晚我是由于好奇跟踪了他。我希望能和他做朋友,在治疗结束后依然保持联系,但他从不肯说他的住址,所以治疗结束后我就偷偷跟在他后面想看他究竟住哪儿。我看见他走到酒吧一条街,在一个卖艺的女孩附近转悠了好久。那个女孩除了去买馒头,日日夜夜都待在那条街边,白天弹吉他卖艺,晚上就缩在哪儿,盖条薄毯子瑟瑟发抖地入睡。他一直在那块儿转悠,好奇心作祟,我在一家店里要了杯饮料隔窗看着他,打烊后我就躲在街角偷偷往那边看。直到夜深如墨,街上了无人烟时,他才在卖艺的女孩身边俯下身来叫醒了她。之后,我听见他用软绵绵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声音说着什么,就像他每次给我做催眠时一样。没过一会儿,我看见那个女孩竟然用他戴着手套拿出的刀割腕了!他用自己催眠的能力杀人!那女孩孤苦伶仃的,应该没有亲人,刀又握在她自己手里,上面也只有她自己的指纹,就算有人报案,警察永远不会查出是何靖轩杀了她。我慌忙离开拐进另一条窄胡同,他听到动静跑过来,还好没发现我。”

“难道你不觉得他很危险吗?我表面上不反感他,一开始是因他的信任对他有些好感,后来却是因为怕他才装作被哄得很开心!天知道他是不是在用病患做心理学实验,会不会把我的病诱导得更严重?你难道忍心让他以治疗精神病的借口留在我身边?”

母亲有些变色,虽然不确定她说的是否实话,但宁可信其有。女儿是否疯癫和女儿是否安全,她自然更在意后者。失去丈夫后,女儿便是她的全部。

她看到母亲担忧的反应之后便放心地说破了她的请求:“明天的治疗结束后,就以我的课业实在繁忙周末需要留校为由请他离开吧,装作我们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这样他不容易起疑。”

她就这样说服溺爱她的母亲炒了何靖轩的鱿鱼。

【7】

心理诊室。

钢琴曲缓缓流淌,灯光略带粉红色,一切似乎一如平常般安宁祥和。谭鹭倒了两杯可乐,拿起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开始絮叨。

然而气氛却有些紧张,虽然两个人看起来与平日一样,一见面就叽叽喳喳地聊了起来,可眼神都心不在焉。

没过多久何靖轩就开始对谭鹭催眠。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后,他用极具诱惑力的语气说:“活在世上要承受那么多病痛,会有那么多可怕的事,死亡却如睡眠般宁静,没有苦痛……”

他说了将近十分钟,看到谭鹭神情恍惚地抓起果盘上的水果刀向自己的手腕挥去时,终于嗓音干哑地轻叹,“要赶我走,肯定发现什么对我不利的事了,一直都有些怀疑你……不过这下都解决了,死人不会泄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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