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瞳星光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介入你的生活。记得他这么说过,原来从这一刻起他就在遵守约定。
“费用方面的事情……”
“哦,你不用担心,你弟弟支付过了。但希望你不要因此觉得我们是个所谓的营利机构。我们只不过象征性地收取服务费罢了。我们从来不是钱的奴隶,或者可以说我们从来不缺钱。”他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说道,半闭的眼中带着傲慢。
当我准备离开调和所时,拜伦瑟对我说:“听说您丈夫从楼梯上滚下来死掉了。”对于这样不幸的事情,他说得很随意,比说一只蚂蚁被踩死了还要随意。
“哦,我是从你弟弟那里听来的。”他补充道,“早些日子我们这里也有一位客人,她有一个朋友掉到潭子里淹死了。警方同样断定是意外事故,但真实情况不是那样。说起来,警察也不是知道所有真相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丈夫不是死于意外?”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就当耳边风吧,不用放心上。”他彬彬有礼的态度中透露出一丝狡猾。
真是个令人生厌的男人。
四、
回去的车上,不知何故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奇怪的影像——许多白色的碎片,密密麻麻,类似于飞舞的雪花,但又不像。未等我看清,它们就似烟雾般消失不见。
放在卧室的画作,我一张张翻下来。跟我预料的一样,尽是比幼儿园孩子画得还烂的作品。星佑说过他喜欢其中一张,照当时他的动作来推测,一定是现在位于最顶部的那幅。
一个黑色的大实心圆,中间零星点了亮黄色的小圆斑。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东西会有人喜欢?果然只是他的客套话罢了。我把画纸丢回原来的地方。这时,我的眼睛又变得不对劲,再度出现幻象。
这次……这次出现的竟然是博文!他张着嘴巴,在说着什么,但我一个字都听不到。镜头时不时轻微晃动,像是人在点头。每隔一会儿会有黑影一闪而过,就像……就像眨眼!我恍然大悟,这是以某个人为第一视角所看到的画面。博文一会儿笑笑,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膀。我不知道他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对面的“我”是谁。然后,“我”递给他一个小包。他打开来,从中拿出一大叠百元人民币,顿时一脸喜色,高兴地将它们放回。
“播放”到这里,“录像”戛然而止。
那叠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几分钟的思考后,我走到书房。四层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我踮起脚,从最高层的右边取下十来本杂志。我翻阅着每一本的目录,可越翻越心神不宁。结果,跟我最坏的猜想一致,作者一栏一次都没有出现博文的笔名。
我茫然地靠着书架。
博文每发表一篇小说,就会跟我汇报,摊开杂志说哪几页是他写的。因为看不见,我会偶尔让他念给我听。但每次他总是以“念出来太麻烦”为借口搪塞过去。我手头这些杂志,理应每本至少有他一篇文章,但实际什么都没有。真相很明显,博文在骗我。这种欺骗,大概是从我失明的某一天延续下来的。既然没有刊载,那稿费一说当然也是骗局的一部分。恐怕近一年家里的财政来源都是博文从某个人那里获得的。
至于“某个人”的身份,我多少有点眉目。
晚饭过后,幻象不期而至。
我看到了一双脚,站在凳子上面的一双脚。然后,画面移向裤袋,“我”从中掏出正在振动的手机。手机屏幕变大,显示来电的是“姐姐”,下方正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因为早就猜到了几分,所以完全明白之后并没有感到多少的惊讶。是的,“某个人”就是弟弟星佑。不知是不是我和他进行了视力调和的缘故,我才断断续续看到他曾经看到过的东西。这次的内容,无疑就是我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帮忙处理博文的后事。
虽然我与他断绝了往来,但博文瞒着我偷偷与他见面,目的应该是勒索。博文跟我说出去采风,没准真正目的就是去见星佑。我想象着博文对他说“你这家伙,给我们家带来多大的不幸啊,怎么说都得拿出钱补偿一下吧”之类的话。星佑一定照他说的,一次一次给他钱。
博文去世的那天,也是去赴约索钱吗?他的死跟星佑有关吗?
我突然回想起一处细节。
我打电话给星佑的时候,先开口的是他,而且他喊的是“姐姐”。博文没有手机,要与星佑联系,必然是通过家里的电话。之前,我以为博文是在跟杂志编辑通电话,其实电话那头的人是星佑才对,怪不得他不愿我听到谈话内容。如此想来,接到我家电话,星佑第一时间的判断应该是“姐夫”才合理,为什么确定是我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知道博文死了。
难道说是星佑把博文推下楼梯的?
回过神来,发现影像还没有结束。星佑结束通话,把手机插回裤袋。画面继续回到站在凳子上的双脚。我正疑惑他站在那里干什么的时候,视线缓缓上移,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从天花板垂下来的绳圈。
那个绳圈,就算以我的角度来看,也像是在引诱面前的人把脖子伸过去。
五、
为什么?为什么星佑曾选择上吊自杀?假如他当时没有接到我的电话,是不是已经……
我毫无头绪,试着拨打他号码,但他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电视里刚好在播放BOY FIVE的新闻,这次我没有立刻关掉。五个时尚的大男孩站在台上,接受记者的采访。等一下……在他们之中,我并没有看到星佑!凑近细细打量,还是没有。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弟弟整容了?可他们的声音一出来,我挨个辨识,仍旧没有一个与他声线一致。
我急忙打开电脑,连上网络进行搜索。结果发现,星佑早就退出了BOY FIVE,另有一人接替了他的位置。而时间点是在车祸发生后的不久,退出的理由并未明说,只是打马虎眼地写着“出于个人原因”。
究竟会是什么原因?因为我的失明、小弘的死而意志消沉?
临睡前,又一轮影像浮现在眼前——蓝色的脸盆,似乎是在洗脸。一次一次用手掬起水,往脸上扑打。视线在脸盆上停留了很久,然后慢慢往上。出现了卫浴间白色的瓷砖,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映照出他的双臂,他的上衣,紧接着是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