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三千里
2
“小虎哥！”
我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一张长雀斑的圆脸笑嘻嘻地看着我。
“小四子？”我意外地说，“你怎么也回来了，最近没工程吗？”
这小子和我妹妹同年，家里排老四，住隔壁弄堂。小时候玩打仗游戏，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当护卫兵。我记得他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跟他爸出去跑工地去了。
“哈哈，”这小子是个乐天派，他挠挠头，“我爸想我妈了，我们就回来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最重要嘛！”
“一家团圆”这四个字听得我有点发怵，明明是个吉利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听在我耳朵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小四子问：“小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刚下的火车。”我说。
小四子的圆眼睛立刻睁大了，“今天？！”
“怎么了？”我被他瞪得心里发毛。
“你没喝——”小四子话说一半拖长了音。
“喝什么？”我皱起眉毛。
“没，没什么。那什么，我先走了，等你妹妹结婚当天，咱哥儿俩喝个不醉不归啊！”小四子客套了两句，逃也似的溜了。这小子脸上从来藏不住心事，一看就知道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还没到七天啊……”远远的，小四子的声音飘过来。
“你说什么？”我扬声问道，他却一溜烟跑没影了。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正遇上镇上药房的顾老大夫拄着拐杖从我们家门口出来，见到我，这白胡子老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有人生病了吗？
“傻孩子，想哪去了呀！”妈妈笑着道，“我想把你给的阿胶加上核桃芝麻什么的打成固元膏吃，人走不脱，只好烦人家顾大夫过来一趟。”
母亲说着把一个白纸包往围兜里藏。
“妈，那是什么？”我指着围兜。
“这也要问，”妈妈嗔怪道，“女人家用的东西。”
我脸一红，便扯开话题。想起顾大夫的孙女也在外地读大学，便随口问了两句。
“哦，你小兰姐啊，两个月前回来了呀，”母亲道，“女孩子家家的，哪能在外面长久奔波。再说了，顾大夫的药房还要人来管呢。”
我瞠目结舌。记得没错的话，小兰姐可比我有出息多了，读的是名牌大学的外科，本硕博八年连读，连我这种三流大学的毕业生也不愿回小镇上束手束脚地过一辈子，她这个高才生居然回来管她爷爷的中药房？那药铺子总共也没有十平米大啊！
这次回来，小镇上处处透着诡异，上次可不是这样的啊！不过说到上次——我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就像有一只手猛烈地扯着脑子里的神经，我呻吟一声，顿时跪到了地上。
“小虎，小虎！”妈妈吓坏了，连忙跑过来。
说也奇怪，就这一瞬间的事，头又不疼了。妈妈左摸右碰地不住手，我反复跟她说了多遍没事，她才镇静下来，没过多一会儿，又从厨房里端来一碗东西，“一定是累的，喝碗参汤，补补身体。”
我推辞不过，无奈接了过来。
“不许喝！”门外一声爆喝，吓得我手一抖，瓷碗落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瓣。
爸爸从门外走进来，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瞪着妈妈。妈妈也望着爸爸，两个人的眼神里似乎交流了许多话，最终妈妈眼圈一红，跑过来搂住了我，好像爸爸要把我夺走一般：“我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喝！再说了，让……让小虎回来参加妞儿的婚礼，你不是也同意的？我想我的儿子怎么了，你出去看看，哪家不团团圆圆的，小兰、小四子、亦翰，哪家的孩子有不回家的道理？”
“妈，这是怎么了？”我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又和“一家团圆”扯上了关系？
爸爸目光闪了闪，最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低下了头，长叹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妈妈擦干眼泪，对我笑道：“妈再给你熬一碗去。那个死老头子，越老越抠门，给咱们儿子喝碗参汤，看把他心疼的！死老头子……”
但事情绝不是我妈说的那样，我也不是傻子，只是真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哥，哥——”窗外传来细小的喊声。
我一看，妹妹正趴在窗外朝我喊话呢。我们这儿结婚的规矩是新娘子婚前三天内不能见家族里的任何男子，否则是要招晦气的。因此大部分新娘子都会去闺蜜家住，或者待在自己的闺房不出门，只由母亲奶奶等家里的女性送饭张罗。
我打开窗，小声道：“你疯啦，明天就结婚了，还乱跑！被妈看见了，看不扯你的耳朵！”
妹妹听了一缩脑袋，猫着腰往她的房间跑，跑了两步，有什么要紧事似的，回头直冲我招手：“哥，来呀，快来！”
拗不过她，再说我好歹也算是读了大学接受过马列主义无神论熏陶的大好青年，眼看四下无人，一闪身进了妹妹的房间。
鲜红的嫁衣就放在妹妹的床上，还有双喜字样的蚕丝被、鸳鸯绣面的枕套等等看得我眼花缭乱的东西。妹妹显然不是跟我臭显摆来的，她拉住我的衣袖，焦急地道：“哥，你得走，赶快走！”
我一愣，“什么？”
“快走！”妹妹急得小脸通红，“你不能待在这里，明天，不，今天，你马上离开镇上，买火车票走，再也别回来！”
我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隐隐地觉得这一些都有着某种内在的诡秘联系。
“小虎，小虎——”妈妈的声音从厅堂里传来。
妹妹抓着我的手：“哥，听我的，求求你快走吧！”
“我不明白——”我踟蹰着。
“别管明不明白啦，哥！”妹妹急得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你得快走！”
“为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回来，什么都不对劲了？”我也急了，“要我走可以，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哥，还记得《天天歌》吗？”妹妹说。
“小虎，小虎——”妈妈喊着，脚步声朝妹妹的房间越来越近，“妞儿，小虎哥你在房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