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眼
提前行刑那天景行川特地去看,刽子手的活儿极好,从脊椎下刀一点点分开皮肤与肌肉,剥的皮半点血也没有,怀泽开始还活着,直到那皮剥到了脖颈才气绝而死。
剥好的人皮被搭在木桩上,如同蝴蝶的翅膀一样被展开,半透明的轻薄犹自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颤动,仿佛附着不愿散去的灵魂,等着不久后塞上稻草缝合起来示众。
下朝后景行川与同僚谈笑间说起此事,只觉得痛快无比。
不远处就是天子与大臣商谈要事的听政堂,景行川眯起眼睛,看见了在门前跪着的老者。
“怀泽获罪家人免不了连坐,苦了沈太史的女儿还怀着身孕,沈太史为朝廷效力一辈子,为求圣上怜悯饶过自己的独生女,已经在听政堂前跪了一天一夜。”
越走越近了。
沈太史仿佛一夜之间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苍苍白发凌乱地垂下来,双唇干裂,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老者吃力地转动浑浊的眼珠,看见了微微含笑的景行川。
“我总觉得和你脱不开干系……”他喃喃,“怀泽为人品行端正,竟身败名裂而死,终究还是我老了,疏忽了用心险恶的小人!”
景行川没有理会他,径自走远了。
老者想起女儿大腹便便绝望哭泣的模样,咬牙道:“我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此事我一定要查清楚,若你真是罪魁祸首……”
而与此同时,天子的旨意传了出来,沈太史有功于社稷,便留其女沈青檀一命。
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沈太史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一名太监小跑着赶上来,低声道:“沈大人,令爱执意与其夫同生共死,已于申时三刻投河自尽。”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隐在了宫阙中重重琉璃瓦后,再无一丝亮色。
{七}
刑部的人携圣旨下令软禁景行川那一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沈太史在朝中多年,虽不曾手握重权,但人脉却是日子久了一点点积攒下来的,他的回应迅速果决,丝毫没有给景行川任何反击的余地。
“请皇上圣裁,我绝无滥用职权诬陷怀泽贩卖私盐一事!”他依旧面不改色地辩驳。
反正是底下人做的,自己可推脱得一干二净。他想。
“圣上自然会做定夺,沈太史既然能提出来,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圣上此时正在气头上,宠臣竟做出这等事,在事情查明之前只将你软禁在府中已经是格外开恩。”
沈太史!终究还是让他查出了端倪!
刑部官员锁上了沉重的大门,讽刺道:“文人就回去写诗,做什么官场争斗。”
景行川握紧了拳。
“没钱就回去种地,做什么附庸风雅。”
几年前那个有钱的公子哥儿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碾碎了自己对绘画最后的执着,让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砰然一声落锁巨响,景行川清楚地知道,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
他与别人不一样,其他人无论如何,背后总有为官的父母亲戚,就算是真的情况不妙也能有靠山,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曾经他因为皇帝的青眼相加而有了一批追随者,可他也知道,官场上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他毫不怀疑贾鸿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自己。
周围的人比他更懂这些道理,几天之内他的府上就已经凄清无比,下人只一味躲懒,唯有从前端茶的小厮偶尔伺候。
每天晚上景行川都会梦见怀泽,他被剥下来的皮里塞了稻草,画上了眉目鲜艳的五官,狰狞地看着他,而大腹便便的沈青檀站在一旁,皮肤被河水泡得浮肿,冲他笑一笑,满口都是滴血的尖牙。
第四天景行川的精神已濒临崩溃,吼道:“老子还没死呢!一个个都不把我当这府上的主子了吗!”
小厮沉默不言,脸上已有不耐的神色。
突然想起了什么,景行川抓住小厮的手臂将他拉至无人处,在确定不会有被监视的可能之后,他将脖子上价值万金的玉坠摘下来塞到他手中,低声道:“拜托你,小兄弟,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次负责我的是哪位高官,他喜欢什么,有什么癖好?”
就算真的死路一条,也万万要争取从轻发落,如果负责此事的人有迹可循,兴许还能不死。
小厮懒洋洋地回答:“此事又不是绝密,不用打听也知道,是洪诚洪大人负责。他爱画如命,整个青归城都晓得,您竟一无所知,不怪落得如此下场。”
“那你帮我再查查,洪大人喜欢哪位名家的画作?”景行川急道:“我知道你们小厮给大户人家当差久了,一定有专为自己保命的密道,我如今被监视软禁,逃出去被发现就地处决,可你们被抓住,也能以不想被我拖累为由逃避怀疑,你溜出去帮我问问,啊。”
他几乎是低声下气了:“我床下的暗格里还有些值钱的金银,你都拿去,求你了。”
小厮本来还在犹豫,见他确实给出了可观的财富,想了半天才勉强点头道:“成,不过若是我逃出去之后发现任何不对,未必会乖乖回到府里。”
此时景行川没资格再提条件,他重新返回到大厅里,冷汗已浸湿衣衫。
{八}
洪诚爱画如命,最喜欢的一幅却不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那是他去华意街时偏巧在一家珠宝店里看见的,老板将其挂于墙上,洪诚为画中的意境与笔法所倾倒,赞其为天成之作,花了八十两银子高价买了回去。
“没有落款,所以不知道作者是谁,听说画的是秋冥山的红叶。”小厮数着床下暗格匣子里的珠宝,漫不经心道。
珠宝店,没有落款,秋冥山红叶。
景行川几乎要大笑出声——那是他当初一穷二白时作为报酬画给顾辞的画!
小厮道:“也许找到那幅画的作者,让他再画一幅给洪大人,不说从轻发落了,兴许大人愿意帮你偷梁换柱,连性命也能保得。”
景行川跪坐在书房里,看着架子上一堆堆书籍,那是他作为文人时的东西。
还有柜子里一叠叠账本,那是他曾经作为商人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