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眼
文/落云卿
{楔子}
“我要你的一幅画给我作为报酬。”
听到这样的要求,他自暴自弃地嗤之以鼻:“没人稀罕我的画,顾老板,不值钱的东西你也要吗?”
对面男子的唇扬起没有情感的弧度:“除了这个,你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来付账?”
“我已经烧了我所有的画作,只能当场画一幅了。”短暂的沉默后他站起身,“劳烦借文房四宝一用。”
直到客人走进侧间传来研墨的声响,男子才端起桌上热茶,垂眼徐徐吹散袅袅的雾气:
“唯一一幅又是最后一幅作品,总有它值钱的时候……”
{一}
眼见一早上过去了,一幅画也没卖掉,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景行川还是有些着急。
往来的行人偶尔也驻足,但最终都在他满怀期待的注视下离开了。
“没见过这样的笔法。”
“构图太松散了。”
类似这样的评价不绝于耳,景行川叹气——大概今天又要饿肚子。
他自小极爱绘画,做一名画师是他的梦想,而教他画画的老人也说,他颇有天分。
这更加坚定了景行川的决心,他用所有的钱来买颜料和画笔,废寝忘食地画画。
可他将画现于人前,却没有人欣赏。他的画与现今众人喜欢的风格背道而驰。
而那个被他称作“先生”的老者,想必也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给他的学费而夸赞他。
要不是靠着给附近村子里的老者画遗像赚点钱,景行川大概早已饿死街头。
“喂,给我把这幅画包起来。”
这时面前站了一人,用手中折扇指了指挂在最中央的那幅画。
景行川过了片刻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有人要买他的画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第一位买家——身着华贵的衣袍,腰间还缀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
“公子好眼力,这幅画是我去祁华山的时候所作,是我最喜欢的一幅。”既然买了自己的画,那一定也能看懂自己在画中的情感和心声了,从未遇到过知己的景行川眼神发亮,忙不迭地将包好的画递上去。
公子哥儿却左顾右盼,并未在听,随手将一个银锭抛给他:“找钱。”
银子沉甸甸的,景行川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面露难色,“这……公子,在下找不开啊。”
“找不开?”
景行川勉强笑道:“我没有这么多钱找给您……”
公子哥儿皱起了眉头。
“不、不过您若是喜欢,这幅画送给您。”见对方神色不豫,景行川急忙道。
知己难得,一幅画的钱算得了什么。
谁知那公子却冷笑一声:“大爷我逛集市,没带零钱才随手买幅画,你却连找零的碎银也没有,我去别家便罢。你这画粗糙不堪,白送老子也不要。”
景行川愣住了。
“等等!”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正攥着那人的衣袖,咬牙切齿地反驳,“我的每一幅画都是用心血画成,决不能遭你如此轻辱!”
“我这衣服贵得很,扯坏了你赔得起吗?”公子哥儿想不到方才还十分热情的男人就这么突然凶神恶煞起来,言语里也带了火气,轻蔑道:“没钱就回去种地,做什么附庸风雅。”
包好的画被扔在地上,他做工精致的鞋子碾上去:“你耗尽心血的画,可及得上我这双鞋的价钱?”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家丁便上前粗暴地扯下景行川挂在身后的画作,纸张被撕破的声音格外刺耳,而景行川却被架着胳膊强行摁倒在那公子脚下。
“根本没有人承认你的画,连画师也算不上,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他听见头顶那人的嘲讽。
他拼命仰头,也只能看见自己被撕碎的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那上面有祁华山下磅礴的江河,有堰时镇旁巍峨的山峰,有晴雪谷中初绽的红梅,有久旗城里玲珑的宝塔,有他的目之所及,心之所向。
直到他的画被损坏得七零八落,那公子方才命人放开他,将手里的银锭扔在他身上扬长而去:
“不用找了。”
{二}
那天景行川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碎掉的画一片片拾起来,面如死灰。
回家后景行川看着房里那张唯一可以称得上奢侈品的桌子,上面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幅未完成的月下婵娟图,此时他觉得它就像一个笑话。
虽然那富家公子言语恶毒,有些话却扎在他的软肋上。
他可以接受贫穷的事实,但击垮他的是自己将一切心血毫无保留地付出给绘画,却从没有得到过任何承认。
甚至连一句违心的赞扬也没有。
火盆里的炭也烧尽了,整个房间如同冰窖。
景行川在书桌前坐了很久,然后他站起身,从包袱里取出画,一股脑儿扔进了火盆里。
白色的灰烬扑面而来,呛得他狠狠咳出声音。
渐渐有火光窜出,屋子里有了三分暖意。
自己的画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可以取暖。
洁白的纸张迅速萎缩变成灰烬,景行川的眼底映着跳跃的火光,那光芒渐渐变得疯狂,最后他抱来了所有的画,在火盆边坐了一整晚。
晨光微曦,当最后一幅画也变成了灰白的碎屑,景行川来到华意街尽头的一家珠宝店。
他仰头看了看古色古香的牌匾,踟蹰了一瞬——听说空颜斋的老板能够驱使珠宝首饰上的精魂,使其满足客人的愿望,不知是真是假。他深吸一口气,脚步坚定地踏了进去。
“我不想再画画了。”
景行川握着茶杯的手指发白:“请顾老板看看我是否真的有绘画的天分,若是有,就想法子用这天分替换成其他才能吧。”
顾辞的眼睛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面容,“天分你倒是有……但你想换成怎样的才能?”
没想到回答得这么干脆,景行川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富家公子盛气凌人的模样:“经商。纵然丹青妙手,又怎比得上倾国财富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