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刑

这些话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知道她明白。

“你错了。”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自以为是的孩子,“我天生就是个很淡泊的人,我从来没有觉得生活很乏味,人生的意义不正是反复的寻找吗?”

我闭紧了嘴,她比我想象中更难对付。

“淡泊。”几分钟后,我重新开了口,“你觉得自己会比病房里的那个老人还要淡泊吗?”

我站起身走向病房,向初恋招了招手。她走了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王院长还是平躺在病床上,但是他脸上的表情满是恐惧,大张着嘴,像是想要惊叫,却又叫不出声音。

“他这是怎么了?!”初恋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在做一个噩梦,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PART.05

被噩梦惊醒的滋味不好受,很多人在醒来后依然会惊魂不定,甚至陷入沮丧。

然而能够醒来,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生命仍旧在延续,总不是件坏事,至少比醒不过来要强得多。

此时此刻的王院长应该最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初恋双眉紧皱,时而看看王院长,时而看看我。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才能对一个见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医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造成如此的惊吓。

豆粒大的汗珠从王院长的额头上滚落,床单也被他身上渗出的汗水浸透了一大块。他双眼紧闭,眼球在飞速地转动,显然已经沉溺于噩梦不能自拔。

现实中的几分钟,在梦中可能长达几小时,甚至数日。我感觉差不多了,俯身凑在王院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突然醒了,睁大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机。

这个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的老人似乎崩溃了,他先是小声啜泣,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开始哆嗦着嘴巴,无声地痛哭流涕。

我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用微弱的声音予以回应。我和他用极低的声音交谈了片刻,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起腰,告诉初恋,我们可以离开了。

初恋恢复了镇定,她看了一眼王院长,老人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尽管胸膛依然起伏,可是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空的驱壳。

来到走廊时,原本金黄色的阳光变成了血色,将墙壁染成一片殷红。

“有人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我关上病房的门:“他算是个有勇气的人,可以从容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然而这种勇气只是基于一种假设,他认为他的死亡会是个很短暂的过程,短暂到无须惧怕,之后便是永远的解脱。”

“难道不是这样?”初恋语气生硬地反问。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死过。”我耸耸肩,摊开一只手,掌心里是一枚黄豆:“他虽然是个医生,但病情已经让他的触感开始麻木,第一次离开前,我在握手时把这个东西用透明胶带按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人在死亡将近时,容易看到各种幻觉,这东西压迫了神经,影响了血液循环,他在梦中看到的幻觉自然更真实、更特别、更难摆脱。”

“特别?”

“先是灵魂出窍般地感到短暂的轻松,但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地死去,所以接下来会产生一种灵魂被禁锢在躯体旁边的错觉,目睹着自己的躯体生出尸斑,渐渐腐烂,直至化成一堆白骨,而那种痛苦,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消失。他是个医生,产生的幻觉自然更真切、更细致……更恐怖。”

他发现死亡并不是解脱,反而是无尽痛苦与永恒磨难的开始,所以才在被我叫醒后彻底崩溃。

“你还算是个人吗?”初恋咬着嘴唇,恨恨地说,“时间到了,咱们的约定结束,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天还没有黑,我也不打算带你去别的地方,咱们就在这里谈谈吧。”我不慌不忙地说,“稍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我去楼下买了两瓶可乐,回来后递给初恋一瓶。

“我不喝碳酸饮料。”她摆手谢绝,“对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我语带刻薄,“你是指容易流失钙质,还是会像那位倒霉的钱先生一样,窒息身亡?”

她眯了下眼睛,接过可乐一饮而尽。

“很好,那么现在请你去王院长的病房里待上几分钟。”

初恋不屑地哼了一声,径直走进房间,我计算着时间,十分钟过后,我把她叫了出来。

“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什么都没有。”她不耐烦地看了眼窗外,“天黑了,我该回学校了。”

我点点头,侧身让开路。她大步流星地离去,可是走了没多远,身体忽然顿住了,缓缓地转过身,眼睛瞪得很大,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我冷冷地盯着她,看着她倒下,看着她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PART.06

高升被捕的消息和案情分析,占了晚报第三版的一半篇幅。

信贷公司的主任,与人合谋共同骗取公司资金,事成后为了独吞杀人灭口,这种情节早已不新鲜,新鲜的是杀人手法。

高升潜入钱平的家中,在密闭的房间里注入大量的氧气。在氧气浓度比较高的环境中,喝下碳酸饮料,其中的二氧化碳会被血液大量吸收,造成呼吸困难甚至窒息死亡。事后发现尸体时,氧气早已降至正常标准,丝毫不留痕迹。

钱平万万没想到,他那个嗜好碳酸饮料的习惯,会要了自己的命。

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走进医院。

初恋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见我进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你好像没有遵守约定。”她说。

“我当然会遵守约定。”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那件事已经一笔勾销了,我不会再追查。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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