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草莓

文/惊伦

[是非]

“请问公诉方证人张秀,你认识被告人吗?”郑道荣问坐在对面的女孩。

那女孩穿着一身病号服,半个身子陷在惨白的被褥里,消瘦,脸颊上没有多少肉,深陷下去。

“我认识,你是郑道荣。”

张秀脊背僵直,嗫嚅不清的语调暴露出不确然,她一心想着撒谎。

“表情摆得自然一点。你是个可怜的女孩子,年轻貌美,孑然一身。虽然罹患绝症,然而意志坚强。”

“当你看着我,你的眼睛里表现出恨意,恨不得杀了我!”郑道荣循循善诱道,而张秀则拿出十分凶狠的目光,瞪视他。

“不只是仇恨,还有悲愤和沉痛,因为你刚从一场葬礼中走出来。”对面的中年人很不满意,他手里攥着两张写满字的A4纸。

“保持这种心情,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郑道荣将目光移到手中的打印纸上,“本月十五号,你在哪里?”

“医院,住院部第六层。”张秀立刻回答。

A4纸上的问题一行行接续下去……

“控方认为被害人张敏系为他杀,对此你的作证内容是?”

“我听到郑道荣与我姐姐之间发生激烈争吵,他把人推开了,他把刀子插进我姐姐心口!”张秀悲愤地控诉。

“被害人是当场死亡吗?”

“是,但是他把尸体挪走了,我很害怕——”她的证言却在这里被打断了,郑道荣严肃地说,“注意你说话的方式,你要把所有细节表述清楚,并且一定要用肯定语气。你要取信于控辩双方,争取旁听者的同情。”

“他把姐姐拖到移动病床上,伪装成病人,推进电梯。我姐姐那时还没有死,郑道荣他、他又往她身上戳了好几下!”张秀按着心口,像在忍受极大的悲痛,“她被杀死了!”

郑道荣笑了:“就是这样,我把她杀了,你很惊恐,又十分害怕,不敢出来阻止我。”

张秀点头,郑道荣又问:“如果他们问你其他问题,你却没有把握回答地不露破绽,你该怎么做?”

“保持沉默,把问题推给我方的其他辩护人。”女孩迟疑一下,狐疑道,“您……为什么帮我?”

“其实,一想到张敏死了,我就很高兴。”张秀年轻的脸上笑着,年轻率真,接着说道,“我不后悔。所以郑先生您没有必要这样做,您知道我的病,我也活不久。”

“我替你顶罪,却不是为你。”郑道荣说,“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因为你把乐康他牵扯进来——”中年人极其愤怒,他剧烈喘息,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A4纸撕成碎片,又发泄般地将它们从六层楼高的飘窗上扔出去。

郑道荣离开了,他脚步有些不稳。

病床上的女孩往窗外看去,深夜的白炽灯下,白色纸屑自高空而下,如六月飞雪。

昼夜]

夏季,日照北回归线,昼极长,夜极短。

空气湿热仿佛凝胶,肺部像是被培养皿里的琼脂塞住了,让人上不来气。

“砰”的一声,防盗门自动闭锁。

我双手抄进衣兜,摸到副一次性手套,没有烟。

需要反锁门吗?

我决定再回去看一眼。

锁扣转动,防盗门被打开,迈进去一步,房间不大。张敏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比睡着的人更安静。

“张敏?张敏!”

她一动不动,黏稠的血液在浅色布艺沙发上洇开,我失望了。

“正好明天你轮休,不用请假。”我对着毫无生气的张敏说道。

深呼吸几下,把这个看似纤细的女人从楼下搬运上来,异常费力。她像醉鬼一样扒着我,四肢僵硬不会打弯。

“砰”防盗门关上,应该反锁,钥匙呢?被我留在门内的电视柜上了。

我急忙翻找另一边口袋,幸好,车钥匙还在。

下楼后,我驱车到不远处的汽车维护中心,手肘撑着车窗边沿,上臂肌肉因为搬运过重物而产生酸痛的刺麻感。

穿红马甲的夜班服务生敲响窗玻璃:“先生,需要清洗车子内部吗?”

我反射地点头,肘部在驾驶座微微移动,擦到控制键,车子在死寂的清理间发出刺鸣声,使我松懈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我问,“你刚才说什么?”

“您需要清洗车子内部吗?”

“哦,不,不需要。”我转头看车子后座,刚才张敏还坐在这里。

我恍然间想到一件至为关键的事。离开张敏家的时候,我没有将室内空调打开。

这意味着她的身体,将会像所有失去生命的肉类一样,在炎热的天气里迅速腐化变质,并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生死]

我并不像个杀人犯,我是一名医生。

十二个小时前,张敏还活生生地在我身旁站着。

我手里擎着一把骨锯,通电后,齿轮转动,血肉横飞,这让我有些兴奋。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他在全身麻痹的状态下会不会无意识地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知道。他的脸被台布覆盖住了。

我打开他的胸腔,在无影灯下仔细端详那颗跳动的心脏。

我得把它切下来,从哪个角度下刀比较好?这是个值得慎重考虑的问题,一刀豁下去是死是活?三分由人七分靠命,我从不打包票。

他身体中的三分之二血量,被输液管与液泵导出体外,与另一条血管驳接,重新流淌入人体。我一手抓出往外渗血的心脏,甩到清理盘里,这东西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我将另一颗完好的心脏与他的身体对接缝合,止血钳松开,血垒移除,仪器上的直线波段开始抖动。

“到底不是原装货,看起来怪怪的。”我想——配型的时候也并没有将器官形状跟大小做比对,于是破坏了整体协调感。我对此颇为遗憾。

“电击!”我对张敏道,她是我这台手术的助手。

“94!80!72!……56!”张敏为病人的心脏读数,“心脏跳动频次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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