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
奈何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我救他,放手!”
我傻傻地放了手,只见阿娘手起刀落,那人身上被锋利的刀割出道道伤口,黑红的血液流得到处都是。然后阿娘就着灯笼的火将一块猪油状的东西点燃丢进我放在他身下的木盆里。接下来的事,我保证是我这二十年来遇见的最诡异的事情。
叁
只见从他发黑的肉里翻出一条白花花的虫,那虫不管不顾地向那块燃烧的猪油奔去,“哔啵”一声葬身在火眼里,发出难闻的味道。似乎受到了牵引,好多,白花花的一片片的虫子都从他的肉里翻滚而出,前赴后继地奔向那团火焰,有的虫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血肉,虫腹在燃烧的那一刻爆发出一团暗红的花来。不久,在那些东西离开他的体内后,他的伤口开始流出鲜艳的红来,而那块猪油状的东西里奇形怪状的凝固着好多丝状物,像是燃尽生命后留下的轨迹。
阿娘,见虫子已经没有了,收起物什,离去。“你可以给他喂止血生肌的药了。”
当太阳再次回归,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那个人还在昏昏沉沉地睡着。我和已往一样用细细的竹管将药吹与他,突然一双手将我握住。与昏迷时不同,他的手有了温度。低下头的刹那,我的眼睛对上了一双明媚的眸,配上他的面容,真是完美,手里的竹管乍然落地。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很嘶哑
“我家。”
“你家是哪里?”
“我不知道。”
这会儿他还没有好完全,因为身上的伤口裂得发疼,所以他嘲笑的样子很古怪,逗得我也悄悄掩住嘴傻傻地笑。而从他苏醒,我就再没见过阿娘,她整日将自己关在内室里。于是那人开始进入我的世界。他说他叫水生,来自大山外的梅倌镇,那里有寨子里没有的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带着他去山里采药,告诉他哪里会长出千年的灵芝,哪里常有毒虫出没伤人。渐渐地,我开始喜欢跟他在一起,也开始向往山外的世界。可是我能感觉得到他不喜欢寨子里的平淡生活,虽然他每天和我一起。
“辛梓,你知道蛊吗?”一天晚上我与他在庭院中晾药草。
我摇摇头。
“梅倌镇里的老人说在西面的群山里常有蛊娘养的蛊在飘荡,或是一团黑影,或是一团火苗,而误入深山的人都会被它们猎食掉。”
我从未见过蛊,更没听说蛊娘的故事。只是娘常说,蛊是世上最毒的东西,而娘却是世上最亲的人。于是水生开始给我讲他听到过的版本,大致就是美丽娇俏的女子养了一堆恶心的物什用来害人就是了。
最后他告诉我,他见过蛊,就在我救他的那天晚上,一片片银光扑面而来,他的朋友就消失在了银光里。我笑他,多半是迷雾里他看花了眼,我在这寨里住了这些年,从未听闻哪家人遇见过,倒是迷失在迷雾里的人很多。他突然扳过我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或许蛊娘就在你们寨子里呢。”我突然想起他体内的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虫。又想起水生的话,蛊娘是美丽的女人。
又是一年端午,水生来到这里已经一年了。因为阿娘已经彻底不管我,我带着水生参加了村里的庆祝。在互送礼物的环节,我送了水生一颗我最喜欢的蓝色石头,而水生则送了我一对他捕住的黑白鸽子。那对鸽子很美,就像是一对佳偶,彼此相依在一起。我记得阿娘也养了一只鸽子的,一只眼睛血红的黑色鸽子,那白色鸽子呢?随我爹一起吗?
“你们的庆祝好热闹啊,我们那儿到了五月初五也是要庆祝的,要划龙舟,吃粽子。”水生如数家珍地向我讲述着。
“阿娘不喜热闹,尤其是今天,阿娘会把自己关在家里一整天,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活动。”我手里揪着刚才信手拽的草叶
“我们那儿的老人说,蛊娘都是在端午这天制蛊的,莫不是你阿娘就是个蛊娘?”他问道
“你的伤还是阿娘救的,你怎的平白污阿娘清白?”想起蛊娘,想起那些白花花的虫。
“好了,我不说便是。”他老实地闭上了嘴。可我突然开始觉得,是啊,阿娘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干些什么?
肆
还没到午夜,水生还沉浸在节日的喧闹里,我突然想去看看阿娘,她究竟在干些什么。月如霜,我家一片漆黑,只有阿娘的房间透出淡淡的诡异的光,远远望去,摇曳得如同鬼火一般。我用手在窗上戳了一个洞,见阿娘只是在打坐,香炉里点着香,很是平静。
突然,一声莫名的银铃响,只见阿娘身前的一个矮矮的罐子开始不安分起来,接着发出一声喵一样的尖利鸣叫。阿娘的细指挑开盖子,一只有牛鞭子那么长的色彩斑斓的蜈蚣就那样一路攀爬上阿娘的胳膊,而阿娘竟不害怕,甚至在喂食蜈蚣,只见蜈蚣的颜色明显又鲜艳了几分,然后消失不见,接着从那些瓶瓶罐罐里陆续爬出些各色各样的东西来,有巴掌大的蜘蛛,手臂长的蛇,手指粗的蝎子,还有好多好多叫上名、叫不上名的东西。我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发出声音。阿娘似乎有所警觉,突然站了起来。我吓得头也不回地往寨子里跑去,我的阿娘竟然真的是个蛊娘!我跑啊跑,边跑边哭。阿娘是个害人的蛊娘,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突然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水生。
“阿娘她真的是蛊娘,阿娘她真的是蛊娘。”我像受惊了的小兽扑进水生的怀里,号啕大哭。
“跟我走吧!”水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去哪儿?”我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问道
“去梅倌镇。”他抱紧我。
是啊,蛊娘都是害人的祸害,而我忘记了她是我的阿娘。事不宜迟,万一阿娘发现我们就走不了了,我们决定当夜就离开寨子。夜里的风好凉啊,被露水打湿的衣服开始泛起寒意,月光打在山里的树上,树与草交织出斑驳的影子,时不时还有狼嚎声传来,让我不禁握紧手里的弯刀。突然在前面点火的水生停了下来。他告诉我,他们就是在这里被蛊袭击了。我顺着他的火光望去,前面是林间的开阔地,看上去很是风平浪静。
“我先过去,若是我有什么不测,你就回寨子里去,你阿娘会救你的。”他说完,欲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去。可是万一呢,若是他再那样的半死不活,估计阿娘也不会救一个拐带她心爱女儿出逃的人吧,甚至连我都不会救吧。想到这儿,我突然生出视死如归的勇气。我挡住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片空地,出乎所料,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树枝发出的呜呜声。一个错觉,我竟觉得那声音好像在呼唤我,阿梓,阿梓。突然那个纤弱的身影涌现脑海,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