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娘

听说水生去跑漕运的时候,我已经怀胎九个月,再有半个月我就能见到我的孩子了。那晚,天很冷,我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后半夜竟然热起来,伴随着浓烟呛鼻。我猛地起身,看着外面火光四起,我屋里的布帛织物都已燃起了不小的火焰,我扑到门口开门,却发现门窗均已落锁。不,我的孩子不能死,我的孩子不能死!我拼命地砸着门,却没人理我,烟越来越浓,一个窈窕的身影迎着火光投射在窗上。

我扑过去:“救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我用力地扑打着门。门外的人只是冷冷地站在那儿,看着我挣扎哭号。我不再挣扎,我知道,我今天必会死在这场无心的火灾里。而这场从我下蛊陷害开始的戏就是那个风尘女子苏醒后送给我的赠礼。她容不下我,也容不下我的孩子。那年水生告诉我蛊娘是这世界上最恶毒的人,可阿娘一生积德行善;而水生倾尽一切爱上的女子,却是这样的一副蛇蝎心肠。水生,我辛梓最后悔的事不是爱上你,而是仅仅因为你的一句话辜负了将全部真心交付给我的阿娘。

我已无力挣扎,倒塌的房梁带着火苗砸下来,我的血肉发出焦煳的味道。我团着身子,孩子啊,娘没能保护你。眼前开始出现幻觉,阿娘来了,就在黄色的光晕里向我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当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见的时候,最后的感觉就是心口阿娘的琥珀坠子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烫得发疼。阿娘,阿娘……

当我醒来,我发现我还能醒来。我发现我在我的家,远离梅倌镇的深山里。我起身,发现,我的身上均被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难道是阿娘救了我吗?我摸了摸我的小腹,孩子,果然是没有了。

“阿娘,阿娘……”我呼唤了很多声,可是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大概阿娘出去了吧。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拿着盆到水井里打一盆清水,好洗去我一身的污渍,可是在清澈的水盆里,我却看到,我……不是我了。眸如星辰,发若飞瀑,肤若凝脂,身若执素,这是阿娘的面容啊。我手中的盆子跌落,一路跌撞地跑到阿娘的房间,房间里阿娘的信已经布满了灰尘。

“原谅阿娘自私的决定,你以后要好好地活下去。”

在阿娘的房间里,一本摊开的古书中写道:“往生蛊以血缘信物为媒介,一旦蛊的宿主死亡,那么宿主的灵魂将与饲养者的灵魂发生对调。”而书籍下方画着的信物,赫然就是阿娘送给我的嫁妆。我的复生意味着阿娘替我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阿娘水晶心肠,她知道水生是为寻找解药而来,是以为了保全我,她驱动蚁蛊意在要他性命,可命运如此,水生因祸得福,而她又面对我的以命相挟无法阻止,所以她为了我做下这蛊,若我惨遭不测,她定为我去死。阿娘赢了一生,却在情爱上输给了阿爹,伤心绝望之余,她怀着身孕再次回到了这里,她希望我不要步她后尘。可是我在男女情爱上输得比她更惨。

阿娘他没了阿爹,还有个女儿。可我呢,我的孩子也已随着阿娘一起死在了那场残忍的火灾里,他还没来得及叫我一声“阿娘”。

“梅倌镇最近出了件新奇事,不知道是哪里来了一个苗医,治愈了当地很多疑难杂症,堪称神医。梅倌镇漕运码头的龙头老大杨家的二夫人多年未孕,竟花了整整二十根金条向那苗医求子。”

“在苗医应承下这差事后,不出半月,二夫人竟奇迹般地有了身孕。杨家为庆这喜事这几日正为穷困人家开仓放米。”如今梅倌镇的人都把这两件事当成饭后的谈资。

第二年五月初五,杨家二太太生产,据说二夫人难产不顺,杨老爷连着踱了两天步了。终于在第三天辰时,一声嘹亮的啼哭打破了杨家几年来的沉寂。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杨家千金出生次日,杨家二太太疯了,嘴里一直嘟囔着不是我害死你云云。杨家老爷盛怒,彻审了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得知早年间的杨家大太太乃是二太太趁杨老爷出门之际纵火烧死,杨老爷急火攻心,重病不起。杨家千金出生第三天,在杨家祠堂,有人发现杨老爷悬梁自尽。第四日杨家千金人间蒸发。

有人叹杨家千金五毒女克父母,有人说杨家灭门乃是亡灵作祟,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我站在辛梓的墓前,女婴在我怀里睡得很香,任风将我散落的长发吹得凌乱。我承袭了阿娘一身的蛊术,但我终是没有用蛊了结了她,而水生的死完全是因为他良心的拷问,大抵他还是记得我的吧。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将回到属于我的土地上将她养大。

蛊娘,蛊。蛊是世界上最毒的东西,而娘却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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