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浮华都已成空

然后班长突然来问我,要不要尝试去演一下女主角,因为他知道我喜欢表演,在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拿死马当成活马医,拿我上去垫数了,节目已经向校方报上去了,一时也不好更改。

最后班长说动了我。

于是我在校庆的那天,在后台,穿着女主角的衣服,反串一个女生的角色。

那个时候突然有人对我说:“林喜喜找你。”

那时林喜喜便早已疯魔了我的心,我喜欢了她太久,但从未想过她会突然来找我。

只是当我站在林喜喜面前的时候,她没有给我想像中的鼓励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她只是一脸憎恶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要演女主角?你一个男生演人鱼公主,你不觉得丢人的吗?你就没有尊严的吗?”

林喜喜突如其来的鄙夷令我手足无措,只是“我……我……我……”我了半天,什么所以然也没说出来。

现在想起来,我的结巴在那时已经出现端倪或是预兆。

林喜喜和我说完那句话就走了,但其实她没走,我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她就坐在前排。她一直在看着我,我也忍不住会去看她,这导致我频频出错。而最要命的是,终于我挨到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我看着公主和王子在牧师面前交换戒指之后,我本来是应该要哭的,但是我哭不出来。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念起台词来。这是我所有的表现当中,最差的一次,就连我在彩排的时候都比现在发挥得好许多倍。我念道:“噢,我最不快乐的日子是在世界上……”

林喜喜大概因为不满意我的表现,她发出了嘘声。我变得没来由的紧张,然后我继续说道:“但但但但是,我还是是非非常爱他。”

我说完时,幕后放起了哀伤的音乐,但是观众却因为我那跛足的表现而哄笑了起来。

林喜喜笑得最厉害,她捂着肚子,笑得弯了腰,然后她还将矿泉水瓶扔了上来,下面也有几个人跟着她扔垃圾上来,我狼狈而逃。

从那一刻起,我变成了一个医学上称为“语阻症”的患者,俗称结巴。

从那一刻起,每次我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脑子里就会自动浮现当时的场景。那些嘲讽,那些讥笑,那些逼迫和苛刻,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恐惧。所有的话语从我的喉咙里钻出来之前,似乎都被染上了可怕的腥臭味,令人难以呼吸,令我难堪不以。那些被存心积蓄起来的、不停重复的、无法及时出口的,其实并不仅仅是我发出的语言,还连带着我的尊严,我的痛楚,还有我年幼时便奉给林喜喜的爱,和林喜喜给我的伤害。

每次想到那时我都想哭,只是时隔太久之后,整个人都变得麻木不已。

从那天开始,我因为被深爱的林喜喜嘲笑,变成了一个结巴。

 

5

自从那天晚上吻了林喜喜之后,我再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虽然以前我们也不会说话,但现在她每次见到我,眼里都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恨。

但对于那晚强吻她的行为,或者说我那些无理的举动,甚至如果不是她的目光令我停下来,我不知是否会继续做一些更加可怕的事情。可是我又不确定那是否是错,甚至我觉得,那有可能是对的行为。因为要不然,我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吻到她。

我在游戏里闲逛的时候,漠天一突然在游戏里问我说:“你在哪?”

“在家。”我回答道,他说:“我去找你。”

我觉得有些古怪,如果没有发生神兽交易那样的事情,我总不信漠天一这样的人会来找我。不久之后漠天一的车就停在了我家门口,他让我上车,我不知道他想带我去哪里。

开着车的时候,漠天一突然说:“林喜喜这几天没有找我,你们上次之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啊。”我说,“就那样,被讨厌了。”

然后漠天一突然狠狠地踩下了刹车,轮胎发出被拉长的“吱”的声音,在公路上车子停下来时,我才发现漠天一的情绪看起来并不稳定。他转过头来,纠着我的衣领说:“你认为我是个傻子啊?我就这么好骗?嗯?你跟她肯定有一腿了吧!”

“没,没有啊。”我手足无措地说着,但是漠天一的拳头狠狠地招呼到了我身上,在肋下的附近被打中的地方,钻心地疼。

漠天一在公路旁边将我拉出了车子,他对着我怒吼道:“你今天最好坦白跟我说,你和林喜喜那贱人怎么样了!以前我还没怀疑,现在想想,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而且那个样子看来在外面也是有了姘头,不过我倒真没想过,那姘头就是你!”

他喊完后又对着我狠狠地揍了一拳,我倒在地上。

但我感触最深刻的,并不是身上的痛感。而是漠天一额头上脖子上暴怒涨起的青筋,还有他声嘶力竭的盛怒下,那卑微的惶恐和痛恨。在以前的我看来,漠天一是不可能会这样的,至少不会因为一个林喜喜而这样。见我没从地上起来,漠天一冲了上来,狠狠地踩我的背,他怒吼着说:“妈的,林喜喜就看上了你这种变态的怪胎吧?搞不好她自己本身也是个变态!两个人还爱演戏,真是让人恶心!”

当他提到演戏和林喜喜这样的事情时,我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涌出了些什么。然后我翻身抓住了漠天一的脚,将他扳翻在地上,我们打了起来。

我很少和人打架,但原来当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被污辱时,这种暴力的行为能带给我一些从未有过的快感。

我和漠天一互相挥着拳头,直到我们累得再也动不了时,便两个都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漠天一问我说:“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回答道。

“真的?”他再次问道。

“嗯。”我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他哭着问说:“那会是谁呢?会是谁呢?会是谁?”

我也不知道会是谁,但是我没想到他会为林喜喜哭得如此伤心。我一直以为在他心中,林喜喜可能就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甚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并不相信漠天一会如此伤心,他本不是一个太容易伤心的人。

漠天一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问我说:“你不相信我爱林喜喜吧?”

他说:“你们大概总以为我多好多好,但你们从未想过,你们可以轻易知道别人对你们的感觉。而我呢?每个人都会对我很好,但他们从不爱我,他们只是爱我的钱。有时无论我花多大的劲,我总是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我。”

“然后慢慢的,我就开始不会让对方知道我喜欢她了。”漠天一说着坐了起来,他依然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混和着脸上的淤青还有尘土,流成波澜壮阔的河。

“你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喜欢上林喜喜那种女人吧?”漠天一看着我说,“但我就是喜欢她。有时候爱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好解释的,小时候我去电影院里看白雪公主,人人都爱上了纯洁善良的白雪公主,但我却喜欢上了那个巫婆。至少现在来说,林喜喜可能就是那个巫婆。”漠天一在烈日炎炎的公路旁边,看着我说话。但他其实不是在和我对话,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在和自己谈心。

“我总是想要隐藏着对别人的爱,总是想要只有别人来爱我,无论那是什么样的爱都好。”漠天一看着我说,“可是再也没有可能了,林喜喜不会再爱我了,我爸破产了。”

漠天一抓着我的肩膀对我说:“我爸的公司破产了,我完了,林喜喜不会爱我了!”

漠天一丝毫不掩饰他的痛苦和失落,他抓着我的衣服,号啕大哭,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甚至能反射出天上的太阳那狂热的光芒。

他爬了起来,走向了他的车子,他抚摸着那辆车子说:“可笑吗?过了今天,它就不再是我的了。我们家所拥有的一切,只剩下了这些。”他说着拿出了一张电汇的支票,然后笑着说,“我爸让人帮忙,以我姨父的名义从国外的银行汇给我的最后的财产,只有几万块的美金,但却要面对无数私债公债。”

我和漠天一也认识了许久,但直到现在,我才感觉自己真正开始认识他。

我从前所知的那个他,只是幻影和魔障,只有他这个惨淡得令人难堪的笑容,才属于真正的他。在这个烈日下,重新认识这个男生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命运”二字。

而我上一次感觉到命运的存在,是在校庆的舞台上。林喜喜对我发出嘘声,我失魂落魄支支吾吾,从此患上了语阻症,那是命运第一次对我展示威力。这是第二次,只是对象不是我。看着漠天一默默离开的背影,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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