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木偶

[9]

天亮了,我被医院赶回了家。

缘微见到我的时候表情变得很奇怪,手里还在藏着什么,见我发觉了,她一边把我的日记本递给我,一边说对不起。原来,我忘记了锁抽屉门,她不小心看到了我的日记本,拿来看了。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责怪她窥探我的隐私,心力交瘁的我话几乎都说不出来了。

缘微捉着我的手,忽然眼泪就下来了,她说:“对不起琳蓝,对不起,我不应该怪你的。我看了你的日记,才知道你和饶衣都没有骗我,初中那次,我到外面留宿,确实不是你告的密。”

我拍拍她的手背,苦笑着说:“我一直没有怪你,那么久的事情了,希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现在,关键是怎么让饶衣渡过这个难关。”

我并不打算把昨晚的事情告诉缘微,一来不想让她担惊受怕,二来如果我说了的话,不正说明我和饶衣推断缘微夜游症的事情是错误的吗?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缘微的情绪很激动,眼泪哗啦啦往下流,“琳蓝,如果饶衣醒了,替我跟她道歉。我要走了!”

“你要走?为什么?饶衣就要醒了,你不想亲自跟她说吗?”

缘微的唇角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来,“我,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了!记得帮我向饶衣道歉。”

说着,缘微就进客房收拾东西,我跟了进去,忽然看见她的行李包里有一个匣子,我的心一惊,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一把把匣子拿出来,打开,正是一个木偶,越南的水上木偶!

“这,这是什么?”我忘记了恐惧,拿着木偶质问缘微,因为我隐隐地感觉到一切事情都和这个木偶有关。

缘微的脸忽然就白了,她一把把木偶抢过去,说:“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礼物,没什么用的,我现在就把它扔了!”

说着,她把木偶扔到角落的垃圾袋里,提着行李出了门。

我站在离垃圾袋一米远的地方,呆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恐怖,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去,把垃圾袋扎紧,迅速地扔到了家门外的垃圾桶。

走回房间,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感觉有些失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一丝簌簌的声响,睁开朦胧的睡眼,声响又不见了,窗外已经一片漆黑,有微白的月光流泻进来。忽然,我注意到衣柜的门缝夹着一些白色的布角,可能是关门的时候把裙子夹住了,我起床走到衣柜前面,打开,又看见了那个木偶,它几乎碰到了我的鼻尖,那双诡异的眼睛正在我的眼前盯着我,嘴角一抹难以捉摸的笑!

我疯了一般把它用力地扔出了窗外,然后浑身虚脱一般蹲在墙角嘤嘤地哭起来……

[10]

我去找那个男孩,兴许他能告诉我点什么。

我到的时候,男孩正把一箱一箱行李装入楼底一辆计程车的后尾厢里,见了我,怔了一下。

我走上去捉住他的胳膊,“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孩的神情愣了一下,似乎想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五年前的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一个女孩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连红灯亮了都不知道,还低着头往前走,一辆公交车就要撞在她的身上,我连忙冲上去捉住她的手,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而我的右手,却被公交车的车轮轧了过去。”

我吃了一惊,因为他说的女孩,似乎就是当年的缘微,当年,她被学校勒令退学,听说之后还遭遇了一场车祸,不过幸好她没事。

“你认识缘微?”我问男孩。

男孩点点头,我的心一沉,心想也许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缘微退学后,我的右手又坏了,她过意不去,加上又不敢回家,于是,就留了下来,就睡在这里的客房。她对我说她那天晚上其实是去了一家酒吧做兼职,是她的一个叔叔开的,但她怕别人听到这种地方会误会,所以没敢说出来,其实她只是帮忙画些宣传的插画。她跟最好的朋友说她临时有事,赶不及回学校,叫她们帮她请假。不想,她们却出卖了她。”

“那这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你是不是知道内情?”

男孩没有回答我,幽幽地问道,“你知道越南民间的一个传说吗?”

我摇了摇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越南民间一直有一种传说,说新做出来的木偶下水之前都要举行一次隆重的下水仪式,经过仪式之后的木偶,会被放在庙里搁存,据说这样它们才不敢在夜里出来走动。而没有经过下水仪式的木偶,会自己在晚上出来走动,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可以帮他们做任何事。”

我大吃一惊,事情果然和这些该死的木偶有关!“那么饶衣是你害的咯?你的胳膊坏掉之后,你就利用你手上的木偶,使饶衣失去了手臂?”

男孩歉疚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确切来说,是木偶做的,那个木偶是我那天在本市湟川河的表演的门口买的,因为在越南河内很难买到没有经过下水仪式的木偶。我说是越南的,其实是骗饶衣的。”

“结果,那个木偶就帮你把灾祸转嫁到饶衣身上,你的手没事了,而饶衣却失去了一只手……”

我想起那天晚上看到的穿着黑色风衣,用帽子盖着头的人,他应该就是这个心怀不轨的男孩了。

那,我忽然想起缘微留下的木偶,心里一凉,缘微把木偶带到我家里来,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11]

饶衣的病房里。

我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果然,她的那个木偶又“回来”了,它正睁大眼睛,静静地躺着。

我抚着饶衣的手,“饶衣,你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相信我。”饶衣还没从失去右手的懊恼和痛苦中解脱出来,整天神不守舍地坐在病床上发愣,脸颊上有干涸的泪迹。

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泪流下来,苦苦地笑了一下,“其实饶衣,你比我好多了,你只是失去了一只手,而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将失去的会是什么,那个男孩,始终不肯告诉我缘微到底要我归还的是什么。”

饶衣的手动了一下,表情呆滞地看向我,嘴巴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我拥抱了饶衣一下,然后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做傻事,我走了。”

背转身,我的泪水终于流下来,我知道身后的饶衣正朝我伸出手,她想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不能告诉她,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外面阳光正盛,很刺眼,我失魂落魄地往家走,绿灯亮了,指示牌上一秒一秒地渐变,黄灯亮了,我不经意地侧头,看到街旁快餐店的玻璃门上我的样子,我的唇变成了血色,我的脸,苍白如纸!

我几乎要疯了,我迈开脚步疯狂地向前跑,这时红灯亮了,有车驶过来……

[12]

我终于知道,缘微那次在男孩家里住下来以后,她的家人终于找来,还把她打了一顿,缘微家家教严格,他们怎么会容忍只读初中的女儿和一个男孩住在一起,于是缘微跑了出去,在那个十字路口,她和一辆面包车迎头相撞。只是学校为了推卸责任,封锁了消息。她这次回来,只是想要我的命,后来她看了我的日记,想挽回,但已经晚了,那个木偶,已经开始工作……

我不会怪缘微,因为当年确实是我害了她。

饶衣,你放心吧,那个抽屉,并没有上锁,里面的木偶,在晚上的时候,会去寻找另一人,帮你找回右手,它一定能帮你找到的……

而我,也正在十字路口游移,我的脸惨白如纸,我的唇是如血的红,我睁着幽怨的眼睛搜索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希望他的手中,拿着一只木偶。因为我的木偶被我扔了,它没有回来,你,见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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