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

文/王雄成

苏袖儿有个梦游的毛病。她父亲是当地的提督大人,怎么说她也是个千金小姐了。可是梦游不认尊卑,苏袖儿没办法摆脱梦游的毛病。像很多梦游的人一样,苏袖儿起初是不知道自己经常梦游的,因为她每天起床的时候都睡在自己床上,完全没有晚上外出过的样子。算命的说天上其实有一个管梦游的神,他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苏袖儿不相信。梦游的多了,总会带有一些痕迹。苏袖儿有时候会看到自己的裤子上沾有泥土,或是袖子上划开一道口子来。只是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苏袖儿也不在乎。

梦游的人其实最怕的就是没来得及回家就醒了。这个时候他们在路上,周遭黑压压的,静得出奇。凉风萦绕在身边,像是要掐住自己的脖子。你搞不清前面是不是悬崖,抑或后面有没有猛兽,孤独一个人,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苏袖儿出事的那天晚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征兆。她白天和知府的千金逛街去了,有点累,所以吃完晚饭早早就睡下了。那天晚上苏袖儿梦游得很早,还没过午夜她就出了家门。她一直走,到哪个地方拐弯,碰到岔路口要选择哪条道,这一切似乎都被一种古怪的意识控制着,苏袖儿只是跟着不停地走。就这样,苏袖儿离自己的家越来越远。

太阳已经爬到头顶了,但山林因为古树的覆盖依然很是阴凉。苏袖儿在一棵古榕树下面站定,她突然就醒了,身体猛地一下战栗。这是哪儿?顷刻之间苏袖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突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地面是潮湿的,带着一种阴寒的气息。四周开满了花,都不知名,有的鲜红如同身体里流淌的血。

人在艰苦的环境下总会变得坚强起来。苏袖儿哭累了,朝四个方向都查探了一番。她发现在一簇荆棘丛中竖着一块石碑。苏袖儿鼓起勇气去扯那些荆棘,枝条上的刺划破了她的手臂,鲜血渗了出来。当苏袖儿把那些荆棘拉到一旁的时候,她看到了石碑上的字。字是黑色的,柔弱的笔法更添怪异的味道——鬼门关。苏袖儿下意识地回头打量了四周。她的身体收紧在一起,脑袋里似乎“嗡”地响了起来。难道我死了吗?苏袖儿往前快走了几步,跨过那块石碑。她想这就像一条人鬼分割线。可是等苏袖儿回过头的时候,她又觉得石碑的那一边才是人待的地方,而她现在站在鬼门里,她已经变成了鬼。

苏袖儿的头脑里完全没有了抉择,她只是不停地走,她要走出这片林子。不知走了多久,天又慢慢黑了下来,苏袖儿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跟心脏一起在跳动。她的身上有很多划破的伤痕,鲜血渗到了衣服上。

四周终于一片漆黑,也更加寂静。苏袖儿喘着粗气,她只能听到自己发出来的这种单调的声音。巨大的变故让她不知所措。惊恐已经使苏袖儿耗尽了精力。她倚在一棵树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晌午,苏袖儿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间房的装饰极其简单,但桌子上摆着的水壶,门口放着的花瓶却也是不错的工艺品。苏袖儿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推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先前还在打盹,听到推门声赶紧迎了过来。

“我这是在哪里?”苏袖儿问道,“你是谁?”

“这是鬼门关镇。我叫司马白云。”男子笑了笑,接着说道,“昨天晚上我上山有事,看你昏倒,所以把你背过来的。”

“是你背我来的?”苏袖儿脸红了起来,连忙岔开话题道,“你们镇子里有没有信差?”

司马白云摇了摇头道:“你要找信差做什么?”

“你能帮我找笔和纸来吗?我要给我爹爹写封家书,让他派人来接我。”苏袖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司马白云的手无意地收缩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手掌上食指和中指都是齐根断了的。苏袖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司马白云的脸变成了青紫色。良久,司马白云说:“在这里不要提纸和笔,也不要提写字,否则你会不好过的。”

苏袖儿愣在那里。“我不说了还不行吗?”她已经是一脸的委屈了。

司马白云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事。你梳洗一下,等会我带你去大厅吃饭,见过我二爷爷。”

苏袖儿重新回到房间,对着镜子梳妆起来。昨天看到的那块石碑不过是镇名而已,可是这个镇子的名字确实有点奇怪。她的心稍微有些安定了,毕竟有人烟的地方就不至于孤立无援。等会还要去见他的二爷爷,怎么看起来像是到未婚夫的家里做客呢。苏袖儿的脸热了起来。

“好了没,二爷爷在等着了呢?”司马白云在门口说,他的声音很平和,让苏袖儿有一种安全感。

苏袖儿推门出去,跟在司马白云的后面。

“这里怎么会叫鬼门关镇啊,好奇怪的名字。”苏袖儿笑嘻嘻的问。

司马白云冷冷地回了一句:“这个你不知道也罢,等会见到二爷爷少说些话,免得二爷爷不高兴。

“可是……”苏袖儿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觉得司马白云有些怪怪的。

走几步司马白云又说:“你来到这里就回不去了,所以你最好听我的话,是我去求二爷爷收留你的。”

苏袖儿这次没有问为什么,出了家门,她想她必须收起千金小姐的脾气。

这座大宅在一个镇子上来说真是不小了。苏袖儿只是跟着走,穿过两个回廊,又经过一个小花园才到大厅。大厅里坐了十来个人,正位上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爷,神情严肃,不怎么笑。苏袖儿心里有些发毛。依次坐过来有几个中年人,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孩,一男一女。

“怎么磨蹭这么久?”司马老爷微微有些不悦。

司马白云点点头,说道:“苏袖儿,还不给二爷爷请安。”

“二爷爷好。”苏袖儿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寄人篱下,也只好听命行事了。

司马老爷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司马白云马上又让苏袖儿见过其他的家人。依次有司马老爷的一妻一妾,大叔叔司马青和夫人方氏,二叔叔司马仁,还有大叔叔家的两个孩子,男孩儿叫司马新,女孩儿叫司马蓉。

苏袖儿虽然也是见过场面的,但对如此多陌生人行礼还是第一次,心中的羞恼和恐惧像湖水一样泛滥开来。

终于可以吃饭了。大家都低着头顾着自己的饭碗,不看谁一眼,唯有两个小孩在那东一句西一句的扯闲话。苏袖儿抬头看去,那两个小孩都是在用左手吃饭,而端碗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也是齐根断了的。苏袖儿突然身体一阵发麻。她回头看司马白云,司马白云也是在用左手吃饭。除了他们三个人,其他的人和常人并无二样。苏袖儿的手一抖,瓷碗摔到了地上,响亮一声,碎了。

司马白云看了苏袖儿一眼,连忙朝司马老爷赔笑道:“二爷爷,她可能是太紧张了。”

苏袖儿尴尬地坐在那里。司马老爷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紧张的,她既然到这里来,就让她真的到那里去吧。”

“不可以的。”司马白云急忙说道。

司马老爷瞪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要让她做媳妇吗?”

苏袖儿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媳妇”两个字心中一颤,低下头去。

“是的是的。”司马白云连忙说道:“我就是要让她做我媳妇的。这镇子里像她这样漂亮的姑娘还真没有呢。”

苏袖儿一怔,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强盗窝。可是连自己信任的司马白云怎么也可以说出这样轻浮的话来呢?苏袖儿的脸更加的红了。她偷偷的用眼去瞄司马白云。模样倒也算是俊俏,看这架势家境也是不错。苏袖儿在心里骂起自己来,这会儿怎么还想些这么乱七八糟的。她又看到了司马白云的手,那两根手指是齐根断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司马老爷低头想了一下,说道:“你二叔五年前就死了夫人,何不把这位姑娘让给你二叔呢?”

“万万不可以的。”这次是司马白云和他二叔司马仁一齐说出了这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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