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夜夜歌

言不逊的……只要有半分行差踏错,他便有机会去寻他们父王的麻烦。

所以我告诉凫儿和沛冲,不论受到怎样的欺辱,都要隐忍自持。

只要我们默默承受,我们的亲人和家乡的百姓便不会遭受灭顶之灾。

我要凫儿远离刑天,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我每每见到他,便会想起我的夫君阿夜。

父王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他征战沙场多年,一心想要个儿子来继承自己的伟业,于是便收养了麾下大将的遗腹子阿夜。

我与阿夜一起长大。他清隽聪颖,十几岁时便在骑射刀剑上多有建树。父王器重他,有意招他入赘,传他王位。而我自十二岁起,便倾心于他了。他对我亦有情,只是性子始终寡淡,从不许些山盟海誓来讨我欢心。

记忆中,阿夜对我说过最动听的话,怕是要数十五岁那年,私塾先生教我们念《山海经》那次。

课下我拿着书本去找他温习,读到其中记载的刑天,说他因与天帝争神,被斩了首级。他却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继续作战。我当时只是个小丫头,并不懂这远古英雄的豪侠气概,因而不明所以地道:“也不知他在执著些什么。”

阿夜低头翻着书,漫不经心地答:“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永远无法放弃的执念。而若有一天,我必须战至头断血流的境地……”他顿了顿,并不看我,淡淡地说,“我若要流干身上最后一滴血,那也只能是为你。”

那天直到我离去,他都一直低着头翻书。

我知道他不是喜爱花言巧语的人,能说出这番话,他应该比我这听者还要羞怯。我默许了他的心意。几日后,他便拿着一只玉镯来跟我提亲了。

那只镯子花了他在军中三个月的俸禄,虽不便宜,但与我平日里戴的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我喜欢得紧,每日将它套在手上,看通透的翠绿圈住洁白的皓腕,仿佛从此便能和他情牵一生,再不分离。

只是到头来,那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欢喜。

所以我不想见到刑天。他的名字,在我心中已是一个禁忌。他魁岸的身影,清冷的性子,都与阿夜惊人相似。我只怕自己挨得住咏絮宫中清苦的日子,却挨不住对阿夜的思念,早晚要闯出令自己后悔一生的大祸来。

入了冬,圣上的四十岁寿辰便快到了。

极乐宫上下一片欢腾。乌琅国虽早已战祸四起,民不聊生,但我的叔父仍要为自己的寿诞大肆庆祝。这派末世昏君的样子令人厌恶,可也是因为他上佳的心情,我们的膳食有了些许改善。他还下令,要咏絮宫中各位郡主亲手做绣品为他贺寿。我猜不透他的用意,但冷宫寂寥,能多些针线活儿在手中摆弄,也可打发打发日子。

那日,凫儿拿着纸笔来找我,要我画一雄一雌两只凫鸭给她做绣花样子。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为圣上贺寿,绣这个不合适吧?”

“你只管画便是了。”她羞涩地催促我,却也不说是为了什么。

几天后,宫内各人将做好的绣品交给了管事的公公。我眼角的余光扫到凫儿交上去的绣品,是大红缎刺金绣的“寿”字,也算中规中矩。也许她要那图样,只是做来好玩的。我便不再放在心上,任由她去了。

本以为此事就此翻过。哪知过了几日,管事的公公来告诉我和凫儿,因为我们的手工出众,圣上很是喜欢,所以第二天要召见我们以示嘉奖。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托词。

我和凫儿的绣工不是顶好,绣品的图样也颇古板。在这咏絮宫中,若说我俩还有些出众的地方,怕是只有容貌了。

圣上后宫佳丽三千,但他仍是在广布探子,搜罗民间美女,其风流的名声早已街知巷闻。想起在宫外时听到的流言飞语,我不由得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该不会是……

有个挺拔的身影站在我身前,遮住了小园中淡淡的月色。我仰头,看见的是刑天那张布满刀疤的脸,突然就悲从中来。

刑天迷惑地望着我,并不说话。

我很想将满腹的恐惧和委屈说给他听,但一低头,却发现他腰间别着一只绣工精巧的荷包。墨绿色的绸缎上,两只褐色的凫鸭在水中嬉戏。那是我曾画给凫儿的图样。我一早便应料到,她是要绣给刑天的。

凫儿喜欢刑天。

那刑天呢?他喜欢凫儿吗?我没有勇气问出口。

第二天,我穿上自己最艳丽的衣裳,细细地描化了妆容,斜斜地绾了颇具风韵的堕马髻。我本就比凫儿年长。她不加装饰便只是个俏丽的小丫头,我却可以变成顾盼生姿的成熟女子。

我理所当然地留在了圣上的寝宫里,任由他将我当成那些婉转承欢的女子般凌辱。我僵硬地躺在龙榻上,死死地盯住屋顶的横梁,仿佛只有这样,眼眶中的泪水才不会喷涌出来。

脑海中一片混沌,但我唯有如此。

因为这世间只有我与父王知道,我并非真正的金枝玉叶。我的母亲本是父王的宠姬。因为父王早年征战沙场,受过重伤,不能人道,他为求有子继承王位,便要母亲与他的近侍私通。谁知诞下的却是个女儿。

由始至终,母亲一直甚觉羞愤,生下我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了。父王这才如梦初醒般,再不做这种荒唐事,只是尽心尽力抚育我成人,为我选最有能力继承他王位的夫婿。

我与圣上,本就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

所以,若我与凫儿必须有人来承受这样的屈辱,那我宁愿这个人是我。虽然一定会背上被自己亲生叔父临幸的污名,但如果是我,至少不会在饱受身体的煎熬之后,还要忍受心灵上的折磨。

天光微亮的时候,我被内宫的肩舆送回了咏絮宫。

凫儿在我房内守了一夜,双眼哭成了两颗鲜红的桃子。她抱着我放声大哭,我却一滴泪都挤不出来了。

我像去了半条命,摆手示意她出去,然后握着阿夜送我的镯子,沉沉睡去。

梦里有阿夜高大的身影。他拥着我,轻拍我的后背,告诉我不要怕。他说我做得对。圣上这样折辱我,只为逼我逃走或者刺杀他。这样一来,他便有理由去攻打青曲。他一直忌惮我父王手中的十万兵马,更加忌讳坊间的传言——先皇本要传位于我那雄韬伟略的父王,只因他膝下无子,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叔父。

也许昨日我不那么精心打扮,他依旧是会选择我的。毕竟即便沛冲继承了王位,他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童。凫儿与沛冲并不能对他的皇位造成任何威胁。

而我不能将父王和阿夜推上这风口浪尖——圣上在我入宫两年后才有所动作,必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尽管父王手中有十万兵马,但我不想他在垂垂暮年仍要征战沙场,且要背负谋逆犯上的罪名……

就这样醒了睡,睡了醒。再次睁眼的时候,已近午夜。

我渴得发慌,屋子里却没有半滴水。我就那样抓着一只茶杯,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竟然落雪了。银白的玉屑洋洋洒洒地自空中飘落,寂寂地覆盖在我门前的小庭院里。我伸出赤裸的脚,轻轻踩在门廊间的雪毯上。才走两步,就踢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我低头看,竟然是刑天。他一直守在这里,头上和肩膀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你怕我死吗?”我轻声问他,也不待他答,便径直走入庭院中去。

大雪仍在下着。我伸开双臂,仰起脸,望向阴霾的天际,仿佛下一刻便能眩晕着醉死在这片圣洁里。有强壮的手臂,自我身后将我轻轻抱起。我由着他带我回到回廊下,让我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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