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夜夜歌

在他怀里,将一双冰冷的脚放进他温暖的掌心。

“阿夜……”我靠在他肩上呢喃。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打湿他的衣襟,转瞬凝结成冰。

他就那样任我偎着,隔了许久许久,才在我耳边轻微却坚定地说:“我带你走。”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我没有赴约。

我只是为凫儿和沛冲收好了行囊,告诉他们我与刑天约定的见面地点。事到如今,我已没有资格独占他的爱。但凫儿和我不一样,她还那样年轻,那样单纯——她那样爱他。她仍是一件完好的白瓷,值得被人好好珍惜。

更何况,她没有任何负累。只要带走沛冲,他们便可浪迹天涯而去。

但我必须为父王留下来。

我以为刑天会明白我的意思。可惜他没有。

那一夜,极乐宫里风平浪静,我以为他们安全地逃出去了。但不过两天,我竟然看到刑天来值班。我骇得目瞪口呆,找了个时机,将他拉到偏庭,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森然地瞪着我,布满刀疤的脸上有未消的怒气,一字一顿地跟我说:“这一生,我若只能爱一个女子,若只能带一个人浪迹天涯,若只能为一个人抛弃一切,那个人,必定是你。”

我缓缓低下头去,嗫嚅着:“我不配。”

“配不配,由我说得算!”他气冲冲地走了。我跟在他身后低声追问凫儿和沛冲的去向,他只答我不知道。

我食不下咽,夜难安寝。极乐宫守卫森严,凫儿带着沛冲,如若没有混出宫去,那又能藏到哪里?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光景,一天傍晚,凫儿突然回来了。她憔悴得像朵枯萎的水仙。她说那天夜里,她和沛冲被侍卫发现,本要被当做刺客处死,幸而圣上的御辇经过……她没再说下去。我抱着她,泪珠止不住地落。

想不到兜兜转转,她仍是逃不过这个劫。

她说圣上极喜爱她,却碍着叔侄身份,不能封她为妃。她即将成为自己叔父豢养在内宫的姬妾。可因为沛冲在叔父手上,她不能逃,不能反抗,她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凫儿和沛冲离开后,咏絮宫中的日子便更难挨了。

刑天仍是每隔三天来看我一次,带来火炭和食物,却再不与我说话,像赌气的孩子。我没法告诉他,对于那次草率的决定,我自己亦是悔恨不已的。因为若不是我怂恿凫儿带沛冲逃跑,她便不会遇见叔父的御辇,不会成为他无名的妃嫔。

幸而她过得还算安稳,虽不能常回来探我,但会差小太监来捎话给我,说自己一切安好。

我安下心来,静静地守着寂寞过日子。

我以为即便同住在极乐宫里,我与凫儿也再难相见。但在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她突然跑回来找我。她显得很慌张,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拽着我的手急切地道:“怎么办,圣上要攻打青曲了!”她在御书房里瞥见了密函,说青曲附近几个县的军队都整装待发,只等圣上一声令下,便可取我父王的首级。

我如遭五雷轰顶。

我这样隐忍,这般蛰伏,只为保护我父王。但如今,圣上仍是找了别的由头,要灭我青曲武王府。那我为何还要留在宫中?我要回青曲报信,至少让父王有所提防。哪怕最终仍是会落得城破家亡的下场,我也希望可以和父亲死在一起。

我去求刑天:“带我回青曲。”

他问了我原因,我简要说给他听。他摇头:“乌凫说的话,你不要尽信。”

我已失去理智,冲着他大吼:“我不会怨你喜新厌旧,但请你不要这般离间我们姐妹……阿夜!”

是什么时候发现,刑天便是阿夜的呢?

应该是我从圣上寝宫回来的雪夜。他在回廊下,将我拥在他臂弯里。我第一次与刑天离得那样近,他身上的男子气息,他掌心的温度……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熟悉。我多日来的疑惑终于解开,为什么他会知道那玉镯对我的意义,为什么他会在第一次见面时便出手相助,为什么他会待我和凫儿那样的好。只因他是为了保护我们而来的阿夜。

他毁去了自己清隽的容貌,毒伤了自己好听的嗓音,潜伏入宫,只为了……到底是保护我,还是凫儿呢?我不确定。只因他抱着我的时候,我一伸手,便触到了他腰间佩戴的荷包。

锦缎面,精工绣。一雄一雌两只凫鸭,在水中嬉戏得好不欢快。

饶是阿夜再寡淡,也不会不明白这画中的含义吧?可他仍愿佩戴着它,哪怕凫儿已经成为圣上的姬妾,他亦没有摘下。

当日,我也是因为这荷包,才决定成人之美。反正我已不是完璧,阿夜娶我,也只会让他蒙羞。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带着凫儿和沛冲远走高飞。可那日,他竟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他此生只爱我一人……

我迷惑了,不想再去想我们三人之间理不清的瓜葛。我只是逼着阿夜带我走。

我说得决绝:“难道父王的养育之恩,还比不上你这些儿女情长吗?”

是夜,阿夜将我扮成侍卫的模样,用他那块宫中通行无阻的管事令牌,轻而易举地便将我带出了极乐宫。我们偷了一匹马,两人共乘一骑,飞速向城外奔去。

我兴奋如重生。阿夜的神情却异常凝重。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确实,这一路都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人慌张,但既然已经逃了出来,便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已是早春天气。山野间积雪消融,道路泥泞湿滑,马儿跑得极慢。

我有些心急,双腿用力夹马腹。马儿吃痛,竭力奔跑两步,突然间踩空了一般向前倒去。我们被同时甩了出去。阿夜将我护在怀中,落地后打了十几个滚儿,这才停了下来。

我惊魂未定,却忽然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真是夫妻情深呢!”

我努力抬起剧痛的脖子,骇然望见了绊马索和凫儿的脸。她已和当初那个爱哭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了。她的妆容那样冶艳,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运筹帷幄的霸气。素手一扬,几百个手持火把的侍卫便从山林间冒了出来。

她平和的微笑却让我胆寒,她缓缓地道:“姐姐,你中计了呢!”

我中计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想,圣上到底要以什么名义来攻打青曲。这个名义,其实便是我的出逃。他派凫儿骗我,说是朝廷的军队整装待发,让我以为自己是否留在宫中,已对父王毫无影响。我如他们所料地逃走了。然后他们来擒我,随便扣我个偷盗宫中机密的罪名,攻入青曲便师出有名了。

我只是心痛,望着凫儿那张陌生的脸,哀哀地问:“你做了圣上的密妃,便再不念姐妹旧情了吗?”

“哈——”她张狂地笑,美艳的脸孔有些许狰狞,“我会有今天,还不是拜你所赐!”

那天我让她和沛冲代替我去找阿夜。但阿夜却不肯带他们走。争吵的声音惊动了侍卫,阿夜仗着好身手,先侍卫一步逃走了,而凫儿和沛冲却被抓了起来。

那夜,他们确实遇到了圣上的御辇。只是,圣上并没有让她成为他的密妃——

他只是看中了她绝代的姿容。于是挟持沛冲,逼迫她接受训练,成为朝廷的细作。

“消灭青曲武王府,就是我的第一个任务呢。”她这样说着,目光渐渐凌厉起来。

直到此刻,我才终于知晓,从凫儿第一次回来探我,泪眼汪汪地告诉我那些莫须有的遭遇开始,我便已步入了他们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

阿夜在我身后,嘶哑着对我说:“我一早便提醒你,不要相信她的话。”因为凫儿曾对他说,早晚有一天,她会回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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