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只在夜里哭(一)

望着身边闭着眼睛的骆翘,我扬起嘴角,嘲讽地说,真爱?老了之后的下酒菜?

我把骆翘丢到她和她新欢段飞的约会地点,才又慢悠悠地开着车去蜉蝣。

我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供稿一些杂志社换取收入维持生活。另一个身份,是蜉蝣的兼职歌手,每晚七点到凌晨两点准时到蜉蝣报到。

骆翘经常哀叹艳羡我的工作,因为她觉得写作和唱歌是这世上最美好最浪漫最……装逼的职业。不像她,是个护士,每天面对的是伤口,呼吸的是阿司匹林,看到的是一张张忧愁的脸。我跟她建议可以辞了工作唱歌,她意兴阑珊地说,算了吧,我爹要知道我有这想法,一准让我哭得很有节奏感。

在平时人烟稀少的城南路,我随着电台哼着奶茶的老歌“一个人的成全,好过三个人的纠缠”,这个世界上的情歌真奇怪,每首都打着治愈系的招牌,可是反而越听越伤感。越听越能幻想出自己的伟大,以为放弃是一件多惊天动地的事。其实放弃不过是让人家身边旧人换新人,笑得春风得意,你却只能躲在被窝里黯然哭泣,边抓住曾经的甜蜜缅怀自己可怜微薄的爱情,边觉得这是道暗伤,势必跟随自己一辈子。我觉得所有打着放弃招牌的人都是装逼。

我从不和人讨论爱情,因为每次我一发表这些意见,顾盼就会说我是个愤青。顾盼是个屡败屡战的战神,谈了几场恋爱无疾而终后,依然坚定不移地徘徊在爱情的康庄大道上。

我正想着要不要给顾盼打个电话,问她最近不见鬼影的是不是谈恋爱了。

车身却突然猛烈一震,我还没来得及朝手机伸手,就一头朝方向盘栽去。

不知道今天是撞了哪门子的邪,先是被人当成小三抓现场,现在“小老公”又莫名其妙被人追尾。我暴怒地推开车门,一辆银灰色尼桑停在“小老公”身后,我站在车尾检查保险杠有轻微的擦痕,虽然并不严重,却足以点燃我的怒火。

尼桑的主人下车,是一个穿衬衫西裤看起来像都市小精英的男人,他从车里走出来后,皱着精致的眉头查看,跟我撞了他的车似的。我翻着白眼瞪他,你这人怎么开车的!出门不带眼睛的吧!你以为这是在玩碰碰车啊!撞车算什么能耐,有能耐你去撞飞机啊!把美国间谍机撞下来几台才算你牛逼……

小姐……我正骂得意犹未尽时,西装男突然转过脸抱着双肩打断我,请问你需要多少钱赔偿?

多少钱赔偿?我瞪大眼睛看他,连道歉都不懂,先问赔偿。不过我也不是他妈,关键时刻不需要念“三字经”,教他个人礼仪。如果少句道歉能多点赔偿,何乐不为?我心里盘算了下,送去修的话大概要几百块钱。男人仿佛很焦急,一直神情不耐地扭头看过往的车辆,最后我干脆地说,你给个三千吧,现金。

精英男开口,两千。

成,前面有银行。

我坐在“小老公”里数着钱乐和,金钱永远都是精神伤害的唯一慰藉。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电视上总在播千变万化的讹诈手段警告市民谨慎行驶,不劳而获的感觉真是容易上瘾,特别是碰到这样的冤大头,就是委屈了我的“小老公”。不过放心,我会立刻让你恢复原貌。我愉悦地拍着方向盘对自己的座驾保证。

我把车停在了修车店后,才慢悠悠地朝不远处的蜉蝣走去。

这个时间点到蜉蝣不早不晚,酒吧街还处于黄昏的余温里,在蜉蝣门前的凳子上抽几根烟,天色就会暗下来。这个城市的红男绿女便会潮水般朝这个角落里涌。

我刚在蜉蝣门口的凳子上坐下,陈总和娜姐抱着儿子虎虎从里面走了出来。陈总是蜉蝣的老板,他看到我后把虎虎交给娜姐,娜姐带着虎虎去旁边的广场和别的小孩子做游戏了,陈总在凳子上坐下身,笑眯眯地问道,你的“小老公”呢。

别提了,我划了根火柴点烟,路上被人撞了下,送去修车店了。

你人有没有怎么样?陈总立刻紧张地上下打量我。

你以为现在坐你旁边的是鬼啊。我开玩笑道,放心吧,我没事,就是我“小老公”受了点轻伤。

陈总看我安然无恙,开始念叨我,你这脾气就不能开车,你看人家小姑娘多聪明,直接找个有车的男朋友,又有车又有司机的。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是要正经谈个恋爱,出个什么事身边总会有人照顾……

我真的特怕听到陈总像我妈一样苦口婆心地谈论我终生大事,我无奈望天想逃跑,虽然我知道很多人,比方陈总和骆翘都是为我好,但是好像我还离“剩女”的年龄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他们却一个一个比我急,一副我不正经谈恋爱的样子。其实除了换男朋友快一点,我真不明白我哪点和别的姑娘有什么不一样。

陈总看我一副焦灼望天的模样,无奈地摇头笑道,算了算了,不说你了,说你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你跟骆翘一个比一个喜欢受罪。我牙尖嘴利地回他。陈总笑了,站起身拍着我的肩膀,尘埃啊,反正,你一定要记得,谈恋爱是一件快乐的事,而不是为了打发寂寞。说完,他就慢悠悠地去广场找娜姐和虎虎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感慨,如果攀比的话,陈总一定是中年男人的典范,虽然他的身材也略发福,但气质真的像一个艺术家。曾听陈总谈起过他和娜姐的往事,两个不受家人祝福的小青年私奔到望城,白手起家辛苦多年,攒钱开了一家蜉蝣,在望城站稳脚,终于得到家人同意,然后结婚生子,相濡以沫。

我们这圈人基本都不太相信爱情,但看到陈总和娜姐,马上一半以上的人就信了。

只是,这世上,能像陈总和娜姐这样私订终身的,除了勇气,还要运气。太多的私奔无疾而终,太多的爱情有花无果。年轻的时候我们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变故,意志往往容易被旁人动摇。有时两个人再怎么深爱,以身相许,到最后都抵不过时间的分崩离析。

当初来找陈总,死皮赖脸地哀求他希望在蜉蝣做一个歌手,本意是为了写小说找点素材。可是在这里待得越久,反而越容易对感情这种东西失望。

这片声色犬马的沃土,有人一掷千金为了寻求刺激,有人将温香软玉拥入怀里以此为寄,有人醉生梦死企图脱离尘世,有人赤身裸体纠缠一起。却唯独没有人会谈爱情这个东西。因为迷离的灯光下,没有纯洁,珍贵,忠贞,虔诚。只有若即若离的挑逗,猥琐龌龊的奸诈,唾手可得的欲望,不眠不休的贪婪,人性和道德早已消弭在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下。

每逢一个人时,我经常沉浸在一个人的愤世嫉俗思考里。

如果不是顾盼的电话打断我的思绪,我琢磨着我又要在内心抨击半天这社会。

顾盼问我在干什么。我说这个点能干什么,还不是在蜉蝣待着。

然后开始跟顾盼东拉西扯,她说最近除了录节目,还跑外主持了个车展,部门又来了个90后小美女,后台特硬,分在她手下,整天寸步不离地黏着她。整个人累得跟散了架。

顾盼在望城的电视台工作,是一个新闻节目的主持人。每天报道一些疏通灌溉,米面种子,交通堵塞,邻家夫妻柴米油盐的新闻。

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来说,这样日日荧屏的工作很不锚。只是人人都看得到表面的光鲜,却不知道这背后的落寞。顾盼熬夜背稿子,我熬夜写稿,都属家常便饭。

听说顾盼以前在学校时感情风生水起,对男朋友,也是个月月更新换代的主儿。因为长得漂亮,所以特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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