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薄雪草少年(二)

文/张蓓

“痛快点吧,我不是要和你抢他。”方芳说得动情,恍惚间听到默宁轻轻地答:“离开,是不想再做噩梦。”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默宁僵硬地坐着,掌心出汗。她真的不愿再提那些事情。

如果真有灵魂,如果抵达生命的尽头时,人人都要与自己的灵魂席地而坐,谈谈这一生最爱的是谁,最对不起的是谁。那她和滕司屿最对不起的,一定是“那个人”。

默宁推说要去送披肩,逃也似的跑了,刚出化妆室,就被人叫住。

“默宁?”

因为方芳在电话里一句不经意的“在会场看到一个女孩子,看背影有点像是默宁”,滕司屿便抛下公司会议赶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该是听到了。但她只是停了两秒,便疾步往前走了。

“喂,你等等!”他追上去。刚一拐角,乔安娜神奇地出现。她向他扑过来大喊:“滕司屿?!你终于来了!”她指挥着两个男志愿者,不由分说地将滕司屿架走。

“就差你一个评委了啊。”

司屿不甘心地回头,默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他双手插入口袋黯然地叹气,俊美的侧脸上,失落显而易见。乔安娜在一旁看得出神。这个死男人,叹个气也能帅成这样,耍大牌果然是有理由的。

沐轻菡心事重重地坐在评委席上。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她总有预感,自己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危机感越浓,想跟默宁说清楚的愿望就越强烈。

手机上,那人的短信发来:“亲爱的,晚上宴会后,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亲爱的”这三个字让沐轻菡心情好转,眼角眉梢都含着笑。她没回短信,故意想让对方等一等,果然,十分钟后,对方见她不回话,打电话过来。

“我的大牌红星啊,人红,短信都不回了。”

沐轻菡只是笑,笑得眉目含情,半晌才“嗯”了一声。簌簌坐在不远处看着她打电话的样子,凑到默宁耳边“八卦”:“你看看沐轻菡……肯定是在跟男朋友打电话。”默宁闻言向评委席望去,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滕司屿的背影。

他坐在评委席的正中央,有着干净的短发和颈项。

她挪不开目光,就这样痴痴地望了他一整晚,隔着三排座位的距离——真是对得起“痴痴”两个字,她的目光深沉又绝望。

不断想起他站在楼下等她的样子。

那时她念高一,他念高三,还有三个月高考。每天清晨六点她便会收到他发来的短信“宝贝,我在你家楼下了”,她急急地起床刷牙洗脸,背好书包下楼。

正值春季,一年中樱花最为繁盛的一季。

她始终记得他说,爱似樱花。

甜美短暂,真正地美过一回,就是值得的。他坐在楼下樱花树边的椅子上等她,手上捧着试卷集在看。厚厚的一沓卷子上记满了要点。

“你想考什么学校啊?”

“S大。你将来也要考那所学校。”他说,“这样,我们就能天天去看海了。”

她神往,但又担心自己考不上,年幼的忧愁像深灰的丝线,一直拴住心。

相处三年,有一次,为了“是过马路还是去买奶茶”,两人吵得撕破脸。

司屿一点也不让着她,愤愤地说:“就你们女生最麻烦,麻烦死了。”

默宁正在气头上,说:“嫌我麻烦?好啊!分手!以后再不麻烦你了!”

少年怔住,脸色苍白。

半晌,他喃喃地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她的气消了一半,强忍住笑,问:“我是怎么样的人?”

他真的生气了,一本正经地说:“你一点也不认真。既然喜欢了,就要坚持下去,不管怎么样也要坚持下去,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说分手?”

说着这些话的少年,脸颊上有透着微光的白色茸毛。

倔犟又可爱。

还有那次周末,他们想不出约会节目,又担心在步行街瞎晃会碰到学校的老师。他说:“那不如去我家吧,我弹琴给你听。”

去他家前,她紧张得想逃跑,进门后才发现,根本没有家长在。司屿在航空公司工作的养父一直未婚,一周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在家。

一百四十五平方米的公寓,空旷得像楼盘样板房。

她好奇地问:“谁做饭给你吃啊?”

“我自己。”

“你会?”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也希望有妈妈做好吃的饭菜啊,可惜我没那种命。”说着,他把切好的冬笋放进锅里,翻炒的动作十分娴熟,根本不像一个十几岁的男生。

冬笋脆嫩,刚好去除腊肉的油腻。麦菜拌炒鲮鱼,口感鲜香爽脆。

两人在餐桌边面对面地坐着。

她迟迟不动筷子。

“怎么。不好吃?”他担心地问,“昨天我还特地练了这两道菜。”

她问:“司屿,你的亲生父母呢?他们还在吗?”

他顿了一下。

他说滕伯伯,也就是他的养父告诉他,他妈妈被他爸爸抛弃,一个独身女人养活儿子太难,就把他送养了,后来再没有了下落。

“或许有一天,你妈妈会回来找你。”

他失落地笑,说:“不,她不会回来了。小时候,每到幼儿园下课的时候,所有孩子都会趴在玻璃门上等家长。看到门口出现大人的身影,大家就喊,某某某,你爸爸来接你啦!

“有家长接的孩子,特别骄傲。家长没来的孩子,总担心爸爸妈妈不要自己了。他们都有人接。只有我,总是留到最后,由老师送回家。后来,我就常常做梦。梦里面自己还是孩子,坐在黑暗的幼儿园里,一直等,一直等。我一直等待,直到十六岁。”

“为什么不等了?”她问。

他说:“一个人如果真想见你,别说一年,就连一天、一小时,一刻钟都不能等。她十六年都没回来找过我,可见……死心的那天,我发誓,将来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定好好对她,不让她等,不让她失望。我太了解那种苦等的感觉。太绝望了,好在,我现在有了你。这个世界上,好歹有了一个真正的牵挂。”

说完,他把腊肉挑到她的碗里。

他像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迟疑地问:“默宁,你不会离开我吧?”

“嗯。”

“那就好,我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你。”

她没有说话,扒拉着饭粒,泪跟饭粒一起咽下肚。她在心底发誓,绝对不会再随口说出“分手”两个字。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等待的黑暗里。

甜蜜如阳光下的肥皂泡,风一吹,就破了。

三个月前,是她亲口说要分手。

她背弃了誓言。

“女士们先生们,今晚的冠军就是……”一段紧张的鼓点,将默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主持人兴奋地宣布:“?号选手,欧阳莲道小姐!”

台上台下迅疾地淹没在掌声的潮汐里,莲道喜极而泣,她二十岁,家世好,长相好,身材火辣。

这些热闹与叶默宁无关,她早早地回到后台,将脸埋进掌心。

沐轻菡在身后,轻声问:“你哭了?”

“冷气太大,有点冷。”

她找了一个差劲的理由,沐轻菡帮她披上丝巾:“不要冻坏自己。”

“谢谢。”默宁很惊讶。

沐轻菡沉吟。

她有话想说,但这里的人太多,不知怎么开口。匆忙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尴尬。致电人显然地位非凡,沐轻菡心情大好,跟默宁道别,赶着去赴约。

女选手们纷纷回到后台。刚才,得了冠军的莲道在颁奖礼上请求滕司屿给她一个拥抱,结果,对方冷面地说“不必了吧”。

让她碰了一个大钉子。

大家都想,这下莲道肯定气死了。谁知,她跟一众选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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