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有榴莲醉了地瓜

你高出我二十厘米。我们两人都很瘦,像两根清朗的树枝。亲吻时,我得踮脚,你要弯下腰。画面温柔美好。有一次,你笑我矮,说:“林夕颜,你怎么像一地瓜啊。”

我怒了,大叫:“你才是地瓜,你们全家都是地瓜,你是小地瓜,你爸是老地瓜。”痛痛快快地骂完,只见你脸色铁青,我心想,好像骂过分了点。

“对不起,你爸爸其实不是地瓜。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爸怎么能是地瓜呢?嗯,也不对……你爸……”

你敲我的头。

“别解释,没关系。”

“我不该扯到长辈身上。”

“说了没关系,反正他听不到。”你双手插袋,擦过我的肩,独自往前走。路闻樵,我从未见过你那样清冷的背影。

我预感到什么。

“为什么听不到呢?”

“他啊,他死了啊。”你若无其事的语气,掩饰不住内心深处的在意。“我七岁的时候,他突发心肌梗塞。”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你自幼丧父,跟随母亲生活。母亲始终未嫁,视你为毕生珍宝。彼时的我,还年幼,只对你充满疼惜,发誓要好好对你。殊不知,这个家庭背景,会成为你消失在我生命里的导火索。

引线沾上火星,窸窸窣窣迅疾地蔓延,顷刻就引爆了。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你回身问我,“下个月地瓜君生日,想去哪儿玩?”

“东部华侨城!”我做开心土拨鼠状。

三个星期后,生日的前一天,两人去了东部华侨城。徐西林也想跟来,被你一句“谁约会还带跟班”给活生生地堵了回去。玩完大峡谷,坐缆车登顶。从缆车里向往外看,满山苍翠尽收眼底,云顶,风初起,薄雾袅袅而行。我兴奋地到处拍,浑然忘记身处离地百米的高空。

变故是一只漆暗血腥的手,喜欢在顷刻间发力,将美好场景击得支离破碎。缓缓往前的缆车发出诡异的嘎吱声,然后,悄然停住。

从银幕里看到的灾难,总是惊天动地,火星四溅。我们遭遇同样的境遇时,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静默。

这个舱载有六人,是三对情侣。两个女孩花容失色,抱在一起颤声问“怎么了,怎么停了”,另两位男士故作淡定,安慰着她们:“可能是有临时故障。”话虽如此说,他们的脸色却苍白,全然不知该怎么办。

而你,闻樵,你是三位男性中年纪最小的。你径直拨通管理处电话,问明出了紧急故障。管理人员承诺已经在抢修,最多半小时,一定让大家安全落地。

那半小时,难熬得很。

在离地百米的森林上头,大风起,舱体跟着轻轻摆动,随时会掉下去。

更恐怖的是,我们脚踩的舱底,是全透明材质。如果掉下去,你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摔死在哪块地方。

五分钟。

十五分钟。

舱里鸦雀无声。你揽紧我,直到三十分钟过去。缆车丝毫没有往前走的迹象。绝望在沉默里蔓延,有个男生为了逗女友开心,居然问她:“如果我们马上死,你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那女生本来就害怕,嗔道:“拜托,这时候别问这种问题!”

我不想听,那问题还是钻进耳朵里,我甚至开始想象缆车舱掉下去,粉身碎骨的感觉。你察觉到我的害怕。

“别担心,没事的。”

“闻樵,如果我们这一次逃不掉,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而你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再没有人在那样的情景下对我说过。

你说:“保护你。”

这时,缆车终于动了,我们又庆幸又提心吊胆。好不容易离山顶只有五十米,缆车突然又停止,再也不动了。管理方决定派出一辆缆车,从旁边的线路营救,在空中把我们转移到另外一辆缆车上。

人如刀俎,我为鱼肉。

救援缆车只能容六个人,除了救援者,这一批只能上五个人,那两对情侣已经上了救援缆车,我们两人当中,只有一人能先得到救援。剩下那个人,要独自悬在百米高空,等待救援,或是死亡。

如果事故缆车掉下去,绝没有活的可能。

你没有片刻犹豫,把我推上救援缆车,拜托身边的人:“帮我照顾她,她胆子小。”我眼睁睁地看着救援缆车渐渐驶离。你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事故缆车先是左右轻晃,然后神使鬼差地往后滑。

我一声惊叫。

坐在车里的你也发现了,你试图阻止缆车往后退,可是没用。

隔着越来越远的距离,在离地百米的空中,你我对望,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绝望。

“路闻樵!”

我大喊你的名字,然后,看着你坐在缆车一直往后退,乓地跟随后的一辆空缆车舱撞上。车舱晃动得更剧烈,你从座位上摔下去……

我呆住了。

世界变得没有声息。

静静的,像一部色调灰暗的默片。

路闻樵,我好怕你会死,怕世界上最爱我的这个人会死。

在你顺利落地,额角上流下一片殷红的血,我抱住你,心疼地问:“额头疼吗?”

你看着平安无事的我,笑着说:“哭什么?我不疼,真的不疼。”

后来的我,再也不敢坐缆车。但每每看到缆车,想起彼时你的笑容,便觉得自己没有白活。我们曾用心地爱过,在生命里最美好的那几年。

高考后,我填了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你母亲要你去加拿大念本科。她早就帮你铺好路,哈利法克斯的达尔豪西大学。顺利的话,往后再申请多伦多大学的研究生。

茫茫大洋,两端相望。同一片天空,不共日夜。我们只能用MsN,QQ和电话联系。徐西林劝我:“嫂子,你别郁闷,老大拜托我照顾你。再说,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你们天天打电话,从加拿大打过来很便宜的。”

我没吭声。

他哪知道,一万个电话也抵不上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

后来我写的故事里,一次又一次出现“男生去远洋留学,女生独自等待”的情节。我以为忘记那种等待的苦痛,但原来,那苦痛潜伏在血液里,从未消失过。

第一年的圣诞节,原本有十天假期的你,突然在MSN上问我:“这次不回来,明年五月我放长假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我等这次相见,等了足足半年!怎么能说改就改,你真的无所谓吗?没到第二年五月,我第一次提出分手。你几天没睡,托徐西林送来玫瑰花道歉。

徐西林说:“嫂子,你就原谅他吧,他真的很不容易。”

大一的女生正是全校最吃香的,我们寝室的几个,人人都有两位数的追求者。我和你分隔两地,又有十一个小时的时差,根本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我赌气地对徐西林说,如果想让原谅他,除非他自己回国来跟我解释。

没想到,一周后,你真的回国了。

你风尘仆仆地站在寝室楼下,见到我,眼里满是愧疚。去上早自习的我,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以为距离可以改变一切,但那一刻,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深知,自己是爱你的。

没有办法拒绝的那种爱。

你回来,就轻易地唤起了它。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你母亲得乳腺癌,刚动完手术,现在在加拿大治疗。你怕家里的钱不够,边念书边兼两份工。而你母亲的移民申请,已经审批通过。

“夕颜,跟我一起去加拿大吧。”你希望我在那边念书工作,两人一同奋斗。可我的亲人朋友都在国内,我如何能走?回家跟父母商量,果然,他们一口否决。

“男朋友可以再找!他家移民了又怎么样?华人最终还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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