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开满矢车菊

我第一次看到你哭，那天晚上你还摔碎了好多酒瓶，吐得一塌糊涂。我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早上你醒来我什么也没告诉你，你说你头疼，我知道你肯定忘记了昨天晚上说的话。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提，但是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其实爸，你一直都不开心。

{五}

晚上，宿舍的同学都睡着了，我却开始鼓捣起柜子里的东西。爸，我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我要回家，我们的家。

翻过学校不高的墙壁，我就顺着马路牙子一直走。她常常带我出来，这些路我都小心翼翼地记下了。我到家的时候天边都已经泛白了。整整46天我没有回来，我看到门上还有你熟悉的粉笔字迹，依稀的辨认出，是诺颜。爸，你说这世界上是没有诺言的。有，爸，还记得你走的那天，我躲在门后一直哭。后来我说，我要在后院种满矢车菊等着你回来。所以现在，无论如何我都回来了。

爸，真正的爱其实是不需要诺言的，是悄悄许在心里然后尽全力去实现，我会尽力去做，我不想让你觉得失落。

窝在床上躺了一个上午，困得要死。中午挣扎着爬起来，啃干巴巴的面包。下午还没休息好就去后院里忙忙碌碌了。这真是件辛苦的工作，后院的泥土硬得不行，我就差没用炒菜的铲子去翻土了。

就这样不知疲倦的又干了一个整天，终于在院子里都种上了矢车菊的种子，我又开始在心里瞎担心，这干瘪的小种子怎么才能发芽开出花朵呢？

她几乎是冲进房间来，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她就紧紧地抱住我，“稚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担心死妈妈了！”她说着说着就哇哇大哭起来，像个小孩子。在她后面进来的还有几个警察叔叔，看到这一幕都会心地笑了。我抱抱她说，好了妈妈。心里酸酸的。

第一次叫她妈妈，不知怎的，还未过脑就已脱口而出了。她松开我眼里盛满惊喜，“稚子，你说什么？”

“我说好了，妈妈。”

爸，我决定接受妈妈了，从她冲进房门那一刻我就被她脸上惶恐的神情震惊了，她拥抱我时是发抖的。母爱的力量让我沉浸在满满的幸福中。除了你，从来没有人这么在乎过我。

送警察叔叔离开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叔叔拍拍我的头说：“丫头，下次别乱跑了，你妈妈可都担心死了。”原来我在学校失踪一整天的时候，教导处打电话通知了她，她撇下正在商讨公事的合作伙伴开车去了学校，又转往警察局，简直快发疯了！

我的眼睛慢慢潮湿了。

{六}

这一次妈妈没有责怪我，也没问我为什么要跑出来。晚上我们挤在一张大床上睡觉。

“稚子，你睡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呢。”

“稚子，你很爱你爸爸吗？”

“嗯，很爱很爱。爸爸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对不起，”她的声音哽咽住，“我不该这么自私的。”

“没关系。”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妈妈，我现在也很爱你，只是比爸爸的爱还差那么一点点。”

“稚子，放假我们一起去看望爸爸吧！”她忽然说。

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完整而和平的谈话。我靠在她身边，闻到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淡淡体香，觉得心里很踏实。仿佛我有记忆的每一个梦境里，都有这样一个温馨的怀抱让我停留。我曾无数次的在心底呼唤过的，妈妈。

回到学校，我开始认真地上课。因为妈妈说我要拿全优的成绩单她才好向爸爸交代的。而且院子里的矢车菊她保证会照顾得好好的。我给爸爸写了信过去，告诉他我现在很好，妈妈对我很照顾，叫他不要担心，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出来。

{七}

“诺颜，说实话，我并不是你的亲生父亲。爸爸年轻的时候，是个小混混，可我还是和一个纯洁的好姑娘相爱了，我曾想过为她而改变。可我终究没有这个机会。她考上了大学，她家里人也坚决反对我们的事情。

那时候，我是个穷小子，没钱更没什么前途。后来她去了大城市和她的大学同学在一起。我就开始自暴自弃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坏蛋。偷，抢，看谁不顺眼就去修理他。我本来以为日子就这样不分黑白的一直过下去了。可是在那个飘雪的冬天我遇见了你，你躺在天桥上，小脸儿冻得通红，可是你没有哭，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世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我就抱起你来，想象假若我和她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该有多好呀！

我把你抱在怀里就不忍心再放下来了。你的衣服里塞了张纸条：好心人，请替我照顾好这个孩子。她叫普稚子。

现在你明白了？你是你妈妈的稚子，不是我的诺颜。之所以一直这么叫你，是我在缅怀我们没有实现的诺言！从我抱起你的那一刻，你就改变了我的生活，我不能做坏人了。因为我有一个小女儿了，我要做她的榜样。可是爸爸什么也不会，只能做一些苦力，勉强维持着生计。诺颜，你跟着你的妈妈好好生活吧！她是个女强人，一定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给你想要的未来，这些年，你跟我受了好多白眼和委屈。爸爸对不起你。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叫我爸爸。

诺文林”

看了爸爸的信，我沉默了。

爸，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你不是我的亲生爸爸又怎样，你给的爱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爸爸，这个称呼后面支撑着的无穷无尽的爱。

妈妈看了信眼眶就红了，她说，诺颜，你爸爸他是个大好人。她叫我诺颜而不是普稚子。

我以为我知道得很多，事实上我还很无知。

{八}

半夜醒来肚子痛得不行，我就在床上来回的翻腾，唉唉的叫唤。诺文林就心急火燎的背我去医院。“坚强点儿，颜颜，很快就会没事儿的。”我只感觉到钻心刺骨的痛以及耳边呼呼作响的风。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马上手术。诺文林在慌乱中竟然跑丢了一只鞋子，他光着脚冲出医院找钱去。半夜，左邻右舍以为他又重操旧行不敢开门，也不肯听他说，有的索性不理会他在门外的呼喊。真的是急了吧，他冲回家拿着菜刀就出来了。改邪归正的第十六年，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需要钱，而仅仅是为了在医院等着手术的我。

妈妈已经泣不成声了。如果当年她遇见的是这样有责任感的男人想必也不会把我丢在冬夜的天桥上。

“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我走过去轻轻抱住她，眼里闪着泪光却是无比坚强的。

还好，他只是需要钱也只拿了钱，他没有伤人。他只说，我需要钱，我的女儿还在医院等着手术。他说他会回来还钱的。

他是在送钱到医院后跑去自首的，只有一个请求，让我看着颜颜康复再带我走吧！虽然事出有因，事主也被他感动了，还是判了八个月的有期徒刑，算是轻的吧！

暑假我带着优秀的成绩单去看他，他看到我们就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样子，真有点儿不适应。

我叫了声爸，眼泪就流了出来。以前我是从来不哭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走了后就特别容易感情泛滥。

“颜颜……”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光芒。

我说爸，院子里的矢车菊就要开花了，我和妈妈等着你回家来。

于是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子汉就哇哇地大哭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