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开满矢车菊

文/小熊洛拉

{一}

收拾后院的时候，丢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啤酒罐子，残留的酒气混着泥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我用围巾蒙着半张脸戴着宽大的手套整理这些垃圾，门铃欢快地响起。我脱下手套出去开门，愣住。她挡在我眼前一脸谦和的微笑说：“稚子……”“对不起，”我垂下眼睑冰冷地说，“我是诺颜，你找错人了。”她无奈地叹口气，“好吧，诺颜，晚上我想带你去吃饭好吗？”我摇头，“不必了。”“诺颜……”她眼里闪着乞求的光，我却视而不见，把她推到门外，重重地撞上了门，然后戴上手套，木然地去后院收拾那些垃圾。

爸爸很能喝酒，每天晚上都要喝到醉了为止，院子里的啤酒罐也就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他也老是爱沉默着。我说他没事儿瞎深沉，他就有些无奈地笑，摸摸我的头不说话。在别人眼里，爸爸是个粗糙而冷漠的人，我常常听到邻居们议论他说他是个流氓，大坏蛋。我的出现让他们忽然噤了声，面面相觑。每每此时，我就昂着头，大摇大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不管他们怎么说，爸爸一直都是我的骄傲。噢！我差点儿忘记说了，他从来不让我叫他爸爸，通常都是直呼其姓名：诺文林。我说，呵呵，诺文林你思想还挺超前的，父女如朋友。

诺文林一直想在后院种上一些矢车菊，可总也不成功，年年种，年年死。日久天长，后院就被他改造成了垃圾场。我忽然就想起诺文林走的那天，他是被警察叔叔带上车的。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愧疚的神情来，我却躲在门后面不肯见他。

爸，我从没在你面前哭过，这次更不行。爸，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英雄，怎么这形象就轰然倒塌了呢？爸，你让我失望了，原来你真是他们说的坏人！可是爸，我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我尝到嘴边的苦涩，回过神来，收拾的差不多的后院竟空落落了起来。我的肚子也咕咕地叫开了。等我收拾好自己准备出去买点儿东西吃的时候，打开门。她还站在外面。我倒吸一口气，心里莫名地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到，“你怎么还没走？”

“稚子，出去吃点儿东西吧！”她看看我，又指指自己的车，“我带你去会快点儿。”我点头表示同意了，她脸上立刻现出愉快的神情。

我坐在她的豪华车里听着浅浅的音乐，忽然就想念起诺文林骑他的“伤残自行车”载我时，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的欢乐情形，不知比现在要幸福多少倍。她开着车回头问我：“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

她带我去了一家高档的饭店。满满一桌子，尽是我没有见过的新奇菜。我埋头专心致志的吃，不去理会她关切的眼神。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稚子，叫声妈妈好吗？”

“我是诺颜。”我再次纠正她，然后歪着脑袋问，“妈妈是什么东西？”她眉宇间显出一丝失落，又说，我不该这么着急的，诺颜，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二}

我上课的时候开始常常走神儿，因为我老是想着诺文林，我没法儿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我的爸爸进了监狱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学校里传开了，大家看我的眼神开始变得怪怪的，很多平时还和我打打招呼的同学也都疏远我了。我不怕孤独，因为诺文林他说过，要坚强。

去水房打开水的时候，有个张牙舞爪的男同学撞了我一下，我本来也没想说什么，他斜着眼看我说：“嘿，这不是那个坏蛋的女儿吗？”

“对啊，就是她爸因为抢劫被抓起来的。”旁边又有同学嘀咕道。

“你再说一遍！”我怒目而视。他耸耸肩一脸无所谓，“再说一遍怎么了？你爸爸就是抢劫犯！”

“你要向我道歉！”我尽量使自己显得冷静。“哼，可笑！”他话音刚落，我的一大杯开水就都浇到他的身上了。整个水房便充斥着杀猪般的嚎叫声。

我没想到老师竟把她找来了。那个同学前胸及手臂大面积烫伤，已经住院了。是她安顿好的这一切。在办公室看到她时，我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诺颜，你怎么能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和同学解决问题呢？”

“他活该！”一提那小子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她的巴掌竟落在我的脸上，不重的一下，却打得我的心粉碎，刚才对她产生的一点儿好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咬咬牙，“你有什么资格打我？？你不配——”我吼叫起来。

“稚子……”她流露出悔恨的表情。可我还是残忍地说，“我，恨，你。”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然后摔门离开。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最后进了一家小店，要了一碗拉面，放了很多很多的辣椒进去，我就想起小的时候被人嘲笑是没有妈妈的小孩儿，就和别人打架。然后带着脸上被抓出的血痕一脸骄傲地回家。每次诺文林都带我出来吃拉面。他说，颜颜，没有妈妈也没什么，我会双倍地爱你呀！然后他又拍拍我的头，下次别和小朋友打架了。我吃着拉面，忽然就被辣出眼泪来。

那个16年没有出现的妈妈，她终于来了。可是如果她爱我，为什么不能够相信我。

爸，我想你了。

{三}

第二天再去学校的时候，老师说我妈已经给我转学了，以后都不用来上课了。我郁闷地背着书包出去，在学校门外看到她的黑色奥迪停在那里。看到我，她走过来说，“稚子，我带你去新学校熟悉熟悉环境吧！”

“我不去！”我冷冷地说，“你有什么权利干涉我的自由？”

“诺颜，这里不适合你的健康成长，作为妈妈，我有责任给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片，“你爸爸已经把你的抚养权交给我了。”我看到那上面熟悉的笔迹瞬间无语了。

我想起诺文林哄我开心时的笑，想起他有点儿醉的憨态，想起他发脾气时摔酒瓶的失态，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爸，你不是说过要用双倍的爱来好好爱我吗？可是现在，你怎么就不要我了呢？

我大声地哭，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她显出一丝慌乱来，“稚子，妈妈是为你好。”我不要理由，不要借口。我说，让我见诺文林，我要见我爸爸。

她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拍着我的肩膀让我冷静点儿别哭了，乖！就是绝口不提诺文林。我就不停地重复，“让我见诺文林，我要见我爸爸。”

她也生气了，“今后不许你提他，他不是你爸爸。”

{四}

她让我答应她好好的在新学校学习，她就会带我去见诺文林。我知道这只是暂时安抚我的一个方式，她会让我断了过去的一切，包括养我十六年的爸爸。

我现在在寄宿制的重点高中上学，扎着很淑女的小辫子，穿着漂亮的衣服。老师的花名册上写着我的名字是普稚子而不是诺颜。她常常开车过来看我，带我出去玩儿，给我买大堆的日用品和零食。她看到我很乖的样子会点头微笑说，不错。稚子好努力哦！

我学会了隐忍，虽然不肯叫她一声妈妈，却不再和她针锋相对。可我在本子上所有能写字的地方都写着诺颜、诺颜、诺颜……我心里怨着诺文林，为什么要把我的抚养权交给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妈妈。每个晚上我又会拼命拼命的想他，想我们的家，想刚刚被我整理出来的后院。爸，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我在新学校的小花圃里发现了盛开的矢车菊，鲜艳夺目的色彩像阳光一样给人希望的感觉。管理员走过来一脸亲切的微笑，“小姑娘，你有不开心的事儿吧？”

我看着他浅浅的微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爸，你瞧，你不在我的不开心就这么明显。管理员送给我一丛盛开着的矢车菊，他说：“开心点，孩子，矢车菊的花语是遇见幸福。”

我拿着那美丽灿烂的花朵，忽然间就有些懂得。爸，你知道矢车菊的花语吧！原来你一直想遇见幸福。爸，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开心，但你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为了发泄，你就老是喝酒，喝得睡眼朦胧。有一次你醉了，还哭了。你不停地问她为什么要抛弃你，后来你又自言自语，那是因为你穷，没有出息没有钱！有没有钱又有什么关系呢？爸，我们是一直都生活得很拮据，可我们照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