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谁遗紫玉钗

文/橘文泠

我唱着,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不断失望,却不想放弃。

我已绾紫玉钗。愿与君重逢。

一九三二年,又或说是民国二十一年,广州的夏夜,潮湿闷热,我站在桂树下头,就着一盏煤油灯唱戏。

“女儿香,最不祥。一俟落红成雨后,再无人问旧潇湘。”这最后一句脱口而出,台下轰然叫好,大师兄赶紧趁热打铁,托着盘子领赏去。

铜钱落铁盘,叮叮又咚咚,此情此景,我真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谢祖师爷赏口饭吃!

早知今日,我就不忤逆老爸,跟他说唱戏落后于时代又没出路,一意孤行地去念大学了。

可就算是老爸也不可能想到,我竟然穿越了。

是的,穿越!

是讲人背吸口气也呛得着,我夏金铃只是举着烟花在河栏上转了几圈,竟然就失足落水!

等醒来后,我这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已经变成了民国时广州庆云班的小花旦。

这下我只恨当初没跟着在街头唱粤剧的老爸多学几年。记得以前他老是拽着我的耳朵讲:“你能吃‘张口饭’,是祖师爷赏你的,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语成谶,现在我真要靠它吃饭了,才知道戏到唱时方恨少……

下了台,我拿着一面小圆镜补妆。说起来我这个穿越也穿得那么有个性——这个民国的小花旦竟和我生得一模一样,也是姓夏,我的那个“大师兄”还说“她”也是失足落水被救起

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姓氏,五百年前是一家。

难道她是我的前世?

我给自己取了个艺名叫“金铃”,自己骗自己,假装一切都还同以前一样。

“金铃!”是大师兄招呼我去谢礼,远远地我看见有个人站在阴影里,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人,样子生得很好看,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线,眼睛也明亮,最好看的是他的眉毛,就像传说中的“剑眉”。

他这个样子,要是走在二十一世纪的路上,一定会被星探挖去拍广告。

“多谢先生捧场。”我鞠躬。

那人笑了笑,大师兄在一旁兴奋地说:“这位是东巷林府上的大公子,他说要请我们去唱堂会。”

唱堂会是经常有的事,还可以听到太太小姐们讲八卦,比如东巷林府我就听她们讲过——是西南政务委员会林委员的家宅,林委员的长子林仲轩刚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荣归,在省政府中当军务参事,很受器重。

那么,这个年轻人就是林仲轩?

这时他开口讲话了:“不知夏姑娘肯否赏光?”

声音沉沉的,很好听。

我看了看大师兄,他立刻替我回答:“金铃年轻识浅,还是要回去问过师父。”

他笑了笑:“也好,明日我正式补个帖子,叫人送到庆云班。”

随后他转身走了,我也跟着大师兄回去,一路上想了很多——林府这样的人家,怎么会请我这样唱路边摊的小丫头去唱堂会?

回去后大师兄和师父说了这件事,师父想了半天,说:“不管怎么讲,金铃你凡事小心一点就好。”

他老人家一讲“凡事”,就搞出点紧张的气氛来了。

三天后,林委员做生日,广州各界的名流都去拜望,女眷们在南院聚着听戏,我没有扮装,只有大师兄一把胡琴伴着,在堂前唱着《香夭》:

“落花漫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帝女花带泪上香……”忽然我看到林仲轩就在大门边,今日是他父亲寿辰,他在家里竟还穿着军服。可是真好看,英姿飒爽。

基本上,我有点制服控。

我转了一下身,再看过去,他的身边多了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穿着骑马装,他们俩说了几句,那个男人忽然向我看过来。

我不太喜欢这个人,他的表情就像个跟踪狂。

结果一直到这一折唱完,他都在盯着我。

几天后,林仲轩竟亲自带人来了庆云班。

“这是堂会的谢礼,金铃姑娘不要推辞。”

我看着他送的银圆——这么丰厚,难道是想叫我去杀人放火?跟着,他又叫其他人回避。

“无功不受禄,有什么事金铃可以为轩少效劳的?”我这辈子第一次讲话这么咬文嚼字。

“痛快,我就喜欢姑娘这样爽快的人。”他拍了拍手边的红封,“我听说一个友人对姑娘很仰慕,所以想替他做个说客。”

他说的就是那天南院里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那人叫华晋,东山南街华府的三少,他的父亲在省政府身居要职,连独揽广东军政的陈济棠都要买他的面子。

我想林仲轩也不是真的来当个说客——粤北驻军的刘司令那里缺少一个得力副将,希望陈济棠给他推荐人去,他和华晋就是备选,而陈济棠最讨厌部下牵涉风月场的事

这些小道消息,在各家女眷之间传得绘声绘色。

总之如果现在弄出华晋迷恋戏子的传闻,那他副将的位子就落空了。

这个林仲轩,城府倒是很深。

“夏姑娘,很少有女孩子对这种事要想那么久。”我回过神来,看见他正眯起了眼打量我,目光陡然间变得锐利。就像花豹在捕猎前预测猎物的分量,那对黑曜石一样的眸子,这一刻竟让我觉得有点可怕。

我赶紧赔笑:“金铃是太欢喜,失态了。”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都好,我决定帮他,因为正好我也需要结识华晋。

“金铃啊,你真的要这么做?”听了我的计划,师父一副“好担心”的样子。

也不想想我到底为什么要去“色诱”那个华晋?还不是因为他在省政府的交通部里面任职,而我想从他那里为廖先生拿一件东西——从广州到香港各处关卡的通行证。

廖先生是广东爱国人士组织的干事,一直以来那些爱国文人,进步知识分子前往香港避难都是由他一手安排的。

而庆云班就是他手下的一个联络点。

试讲师父您老人家一把年纪干吗还学别人搞地下工作?现在我想缩起头来当个小小的戏子都不可以了。

“师父,我会小心的。”我不想多讲,只是好言安慰他。师父是个很好的老人,可惜人生在乱世很多事没的选。

他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他亲手拉扯大的那个得意小徒弟,一直都对我很好,我无以为报,只好力所能及地为他做点事。

第二天的晚上,我照旧和大师兄一起出门卖唱,华晋来捧场,我看见他,就向他笑了笑。

跟着我忽然看到林仲轩也在人群里,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又不见了。

散场时华晋过来说想请我去吃夜宵,我咬着舌头说:“不是我不给三少面子,夜深了,被人看到对三少也不好。”

后来我又用这个理由婉拒了他一次,等他第三次邀请我的时候我才答应。

一个月后,一天夜宵时华晋邀我第二天去看电影:“我五点钟从部里出来,你在外头等我。”

可第二天,我在交通部的偏门外等到五点半,他还没有出来。

一直到将近六点,有个年轻人忽然跑到我面前:“夏金铃小姐?”

我点点头。

“华先生要我带你进去。”他边说边替我推开偏门。

我忽然觉得,机会来了。

他带我去了华晋的办公室,他正在里面接电话,看见我来了就笑一笑。我在沙发上坐下,装作打量他的办公室,其实早就留意到他放在桌上的那串钥匙,华晋不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从他口中知道那串钥匙中的一把可以打开隔壁部长室里的机密柜,通行证的空白范本就在柜子最下层。

那个年轻人在我面前放了杯咖啡后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华晋放下电话,带着些歉意地看着我:“李部长要和我下去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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