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往事,无法删除

李明亮看上去很可怜。也是,他爸一个月的出差就要结束了,不知他老人家业务顺利不。顺利的话可以揍李明亮一顿以做庆祝,不顺利也可以揍他一顿锻炼身体,调整情绪。弄丢了价值一万多的DV咧,不揍他揍谁?

我们倾尽身上的零花钱,狠狠地买了25块一斤的乌克兰大樱桃和40块一斤的台湾莲雾,默不作声地排成一条直线往前走。

不过后来事实证明,我们三个,还有王冬的运气,真是不错。他没有大碍,虽然腿骨折了,但是假以时日,休息便好。我们站在他的窗边,看到他挺舒服地躺着看东方卫视,大大地松了口气。我们言不由衷地聊了半天,谁都没提那天的事。我们不说倒也算了,王冬也像忘了似的,嘻嘻哈哈地跟我们闲聊,闭口不提。我们安心的同时,又有点七上八下。

最后还是李明亮先沉不住气:王冬,那天,我的DV机,你知不知道哪里去了?

王冬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DV机?什么DV机啊?

李明亮小声说:就是我们说拍电影,然后我从家里拿出来的那台索尼的DV机啊……

王冬的脸上还是写满无知:拍电影,拍什么电影啊,我怎么没听说?是张艺谋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吗?

简直就没法沟通。

李明亮的样子,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了。

出门以后,李莹哲若有所思地说:我想,王冬大概是失忆了。

李明亮最终没逃过那顿打。他捋起袖子让我看那些青紫的伤痕,呲牙咧嘴地说:就当我为电影艺术付出的代价吧。

我扔给他一瓶云南白药:你老爸的手段,肯定不止这一点。

的确不止……李明亮吸着冷气说,他给我找了份小工做,去必胜客做服务生,直到挣够钱再买一台DV……泪奔啊。那要到什么时候?不过,他说,再买的这一台就归我自己了。

嗯,平心而论,李明亮的老爸,还算是个英明的老爸。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个策略,实在不错。李莹哲也跳出来嚷嚷:老爸还说啦,你再出什么岔子,就不准你再跟杨幂来往了!李明亮,这一招对你,是最有威慑力的吧?

李明亮脸红成了油焖大虾,跳起来攻击李莹哲,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下不了手,只好折回来拍拍自己的脑袋:李莹哲,你妖言惑众,反正没人信!

王冬回到学校以后,我们彼此敬而远之,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他做他的赖皮冬瓜,我们做我们的金三角。

直到,直到他露出马脚。或许,那不叫露出马脚,那纯粹是,王冬太猖狂了。

那个周末,我们被布置了一个社会调查作业,题目是关注上海的乞丐。周六的上午我经过人民广场,居然在汹涌的人潮里,一眼看见了王冬,正手持一只DV机,对着一个胡子拉碴的乞丐,忘情地拍摄着。

我的血一下子全涌上了头顶。那明明就是李明亮的DV!王冬什么不记得了,全是装的,装的!我三步两步地冲上去,大吼道:王冬你拿的是什么!

王冬看见是我,弹起来就跑。他冬瓜般的身体竟是无比敏捷,丝瓜般的我根本追不上。我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看着他庞大的身躯渐渐消失,无可奈何。

从此我们开始了无休止的追债之旅。而王冬也充分发挥了他的无赖精神,我们哄骗加威胁,手段用尽,他就是两个字:不给。然后转过身,用肥大的屁股面对我们。我们终于承认,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私了是不可能的,虽然打小报告是可耻的,我们也不得不作一回小人了。

李明亮严肃地说,我们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果被人知道我们和王冬从三楼摔下这件事有直接的联系,恐怕,有得受了。李莹哲,说不定老爸会连你一块揍。

李莹哲摩拳擦掌:哪还顾得了那么多!看自己家的财产,被别人那样理直气壮地用,我心里,义愤填膺。再说,再说……又没有证据,咱们就来个死不认账。

于是我向教导主任,即我的老爸,报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不,不是来龙去脉,只是事件梗概。那就是:王冬霸占了李明亮的DV机,拒不归还。

事情黑白分明。你看,我们并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王冬被勒令交出DV机,并写检查。我们很忐忑,直到我偷偷溜进老爸的办公室,快速地浏览了王冬的检讨书:并无一字提到那一天,那座废弃的楼,那群野心勃勃的想拍电影的家伙。甚至,除了“我不该抢李明亮的DV”以外,根本没有一个地方提到我们的名字。

总算放下心来。

我们和王冬重新桥归桥,路归路。并不怪我们,那一年王冬留级了,因为他成绩实在是很差。勉强升级,考大学也很艰难的。

高三的教学楼在校园的另一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王冬。

再一次重新想起王冬,是前几天,高三终于结束之后,和李明亮在电话里展望未来。我们兴高采烈地想着自由了的生活,我不禁手舞足蹈地说:李明亮,你还想拍电影嘛,咱们去拉点赞助,拍部大片吧!

李明亮忽然出现了一段明显的沉默。

你怎么啦?我扯着电话线问,心不在焉地摇着脚上的拖鞋。草绿色的,像这个明艳的夏天。

杨幂,你不知道,那个DV我拿回来,里面还存着一段视频。是……是王冬摔下去的那一段。也许是那天,无意中拍到的吧。王冬没有删掉它。

是的,王冬没有删掉它,可是他也没有利用它对我们做什么。捏在手中的话筒,忽然变得烙铁一样滚烫。那个无赖的大冬瓜,一下让我觉得难于呼吸。我真的已经有很久,没再想起他。

也许我们可以回学校去看看他。也许不会去,毕竟,我们和他,从来没有过很深的交情啊。可是想起他,我忽然觉得心里那么沉重。或许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朋友的,如果那时我们都少一点无知的骄傲和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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