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祈年说他喜欢你
很长时间后有人问起方祈年当时发生在操场那边的那一场打斗的具体经过，方祈年笑而不答，他回忆起米萧在那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出现的一丝终于可以找到对手的邪异笑容，四月里的米萧在攻击时开心得像一头危险的小兽。
下课后本来那么无聊地在等一向一同回家的张浩，结果最不想看到的家伙忽然挂着那一脸温柔又狡猾的狐狸笑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米萧拉好了架势等方祈年的动作，就像这个月的每一次一样。
每隔几天就有那么一次，压根就不想见到的方祈年简直像幻影移形般准确地出现在自己所在的地点，无论躲到什么地方都一样。流言已经不那么甚嚣尘上，在操场边那次近乎暴力的谈判后，方祈年忽然肯乖乖地收敛，再也没有听说他到处宣传自己那无耻的人生计划的传闻。四月中旬的时候米萧的日子终于可以再次平静下来，虽然看着她诡异地笑的家伙仍然有，不过其数量已经在米萧零度目光的逼视下渐渐减少。
本以为事情可以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的，米萧在体育课后的器材室前又遭遇了还以为能从此消失的那个家伙，方祈年转过身来笑得几乎要露出白牙齿。
“你看起来一脸想吃人的样子。”米萧把排球扔进筐子，没好气地说。
“没有，刚吃饱。”方祈年把批评他食物结构的句子忽略掉，当成一句问候来笑眯眯地回答。
“你能消失吗？”
“不能的，我还没有学会幻影移形。”
米萧每次都对这种毫无逻辑可言的对话无可奈何，在她决定忽略自己的视觉当这个人不存在，做回一个上完了体育课准备回教室的正常女生时，被无视的对象在她身后突然说：“不如我们再来打一场吧！”语气像在说：“我们一起吃饭吧。”
“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无聊吗？”米萧一瞬间觉得面对这样一个不按常识生活的人真是很心累。
居然也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米萧觉得自己的动物直觉都有所改善，比如今天在方祈年还没有走进存车棚之前，她就有莫名其妙的不安预感。
果然。米萧对自己说。
“来吧！”米萧无所谓地对悠闲地走进来的少年抬抬下巴。
方祈年站在阴影中，外面不断有粉紫的桐花沿庸倦的曲线落下，米萧看着方祈年气定神闲的脸上慢慢浮出温柔无奈的笑容，像涟漪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来跟我看一场奇迹，米萧。”方祈年骨节鲜明的手划过傍晚空旷的学校里岑寂的空气，伸向又准备高兴地和他打一场的女孩，米萧疑惑地慢慢放下架好姿势的拳头，尽管后来她一再声明自己当时肯定是中了什么迷药，但是当时，她的确决定跟随方祈年去看那一场未知的奇迹。
天都黑了。
“我跟着你爬到五楼不是为了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树林子吧？或者你认为它们长得很茂密是一种奇迹？”米萧在疑惑地跟方祈年一起趴在窗台上呆呆地看着楼后面的树林半个小时后终于彻底失去耐心，这个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样异于常人的构造她现在倒是很有兴趣去了解。
“我走了。”米萧利落地转身，决定彻底将这个明显只是无聊的家伙扔在这里。现在天都要黑了，谁还有心情陪他无聊。
肩头的衣服被拉住，米萧愤怒地回过头来准备殴打，远处大楼上报时的钟声响起，七点整，米萧骂人的句子还没出口，就在报时结束的时刻瞬间变成一团空气，融化在已近黑夜的教室里。
楼下便道上的路灯在米萧回头的瞬间忽然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从尽头一直到被楼角遮挡的那一头，已然漆黑的校园因为这缓慢而温柔的亮光变得富丽堂皇，操场围栏上的灯也顺次点亮，像一串浮出水面的珍珠，每一栋楼的轮廓上都有灯光流星一样亮起，一栋接一栋，直到整个学校淹没在朦胧的黄橙色灯光之中。
米萧因为这种突然而来的美好改变而惊讶，白天单调无聊的学校忽然因为这奇迹般亮起的灯盏变成童话中精灵们辉煌的帝都。
“结束。”男生清脆地击了一下掌，女生毫无反应。
方祈年侧过头来看到女孩难得如此温柔的脸，这个传说中暴力到夸张，进学校五个月就送了六个人进医院的女孩子，也会因为瞬间的梦幻景色而现出这样温柔迷离的表情，他记得米萧的每一个状态，此时的米萧最像他最初见到她的样子。这样宁静温馨的时刻若是得以常现……方祈年眯起了眼睛在心里开玩笑地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米萧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压下了掠起她一缕头发的那只手，方祈年毫无防备的右臂猛烈地磕在了有尖锐的合金凹凸槽的窗沿上。
米萧抬头看到男生的表情在最初的惊愕后渐渐转为咬牙忍痛，然后渐渐变成苦笑：“那个，米萧，你的头发飞到我脸上了，我拨一下……”米萧的手指不由松了一点，这么猛烈的冲击，也不知道这家伙的胳膊会不会断。
反击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米萧的手指略微一松，方祈年以近乎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反手压过去，一瞬间的形势逆转后，米萧发现自己处在了一个极其不利的地位，手腕被压在了墙上，另一只手被扣住无法动弹，她扬起脸，方祈年俯视的目光像一片阴影落下。
之前听说过的传闻像洪水涌入米萧的脑海，关于这个男生怎样残酷地对待了拦着他的小混混，怎样以无法想象的手段让校长换掉了骂过他的初三时的年级主任，还如何如何轻易就把校花从别人手中抢走，恶劣的传闻简直像头发一样多，让人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是他的朋友。
可是方祈年的表情并没有按照米萧的预料变化，他在昏暗中愈加明亮的眼睛坦然地看着米萧，他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慢慢放松了手指。
“你没有必要随时随地都那么强悍，米萧，偶尔也可以让别人保护你。”他说，语气柔软若水，给鼓膜最温柔的触觉。
“是为了证明你有这个能力才这样的吗？”
方祈年俯视女孩毫无阴影的眼睛，慢慢展开一个溺爱的笑容：“没有，米萧，我现在仍旧打不赢你，我只是说，偶尔，偶尔，你也可以脆弱一点。”
米萧还没有回答，教室门就被“砰”地撞开。
于是一头大汗冲进来的张浩就看到了恶棍方祈年把米萧的双手压在窗边墙上的可怕画面。
张浩二话没说冲方祈年呆掉的脸挥起了拳头。
被攻击的男生及时闪开，张浩要追击，胳膊却被护在身后的女孩拉住，他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米萧在他背后微笑着对刚才冲击性画面中的恶棍说：“就算刚才伤到你的道歉，我请你吃饭吧。”
极力掩饰的手臂上的红肿和出血还是不能逃过女孩敏锐的眼睛，方祈年有些垂头丧气地干脆摸着自己的伤处摆出被欺负了的委屈样子。他收拾好书包，顺便拎上米萧的书包，回过头来无视义愤填膺的拯救者，对恬然微笑的少女说：“那就走吧，米萧。”
“到底怎么回事啊？枉我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特地跑回来看你们！”
被高分贝的愤怒吼叫追赶着，从容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的两人同时微笑回头：“没什么。”
六月时，米萧已经每天在阳台上和路过的方祈年打招呼，回家之后，睡觉之前，米萧在温柔的夜色里看到熟悉的少年骑单车飞快穿越城市所有的灯火拐进小巷，然后抬起头来跟二楼阳台上的女孩说晚安。
五月那天请方祈年吃完饭后，自动屏蔽掉耳边张浩不停的大喊大叫，米萧在分手的路口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恍惚觉得熟悉。在哪里见过，米萧问自己，忘记了，可是如此熟悉。
然后第二天晚上当米萧再次看到四月里看到的人影时，终于想起了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她试探地喊了一声男生的名字，楼下疾驰的单车戛然而止，少年扬起脸，是熟悉的温柔又狡猾的狐狸笑容。
“你从这里过的？”米萧说。
“好巧。”方祈年笑容诡秘。
很久之后的后来方祈年才告诉米萧他的家并不一定要从那条巷子里过，只是某天他被人寻仇（你知道我也挺不容易的，又得学习又得对付猫猫狗狗的，方祈年笑嘻嘻地说），一大堆人，他费尽心力和体力才得以逃脱，慌忙地想赶快回家时撞入小巷，然后看到了小巷深处二楼阳台上托腮沉思的少女。
“那时侯你太安宁美丽，米萧，让我瞬间觉得自己生活方式的无趣。”
“然后就去打听我？然后才知道是自己学校没人敢惹的母老虎？”
“是啊。”方祈年灵活地一低头避过米萧的拳头：“于是我跟自己说我要常常从这里经过，直到你能够认得出我。”
“不介意的话我想告诉你，”米萧说：“那天我在阳台上是在想呆会夜宵吃什么，因为妈妈刚刚问过我。”
“……请不要随便打击别人人生重要的转折。”
“不过见到你的机会还真的不是太多。”方祈年无奈地耸耸肩，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米萧都把少年的身影当作了夜里理所当然的风景，令他常常恨不得折回去再去经过一次。
“那为什么到处散布流言？”
“是希望你可以记得住我。”米萧不是寻常的女子，对任何事情都太冷淡漠然，“那样遍布学校每个角落的流言，应该可以让你至少记住我一点，或者直接来见见这个麻烦的制造者，比如你第一次站在我们教室讲台上的那一天。”
米萧那一天回头看到了少年清俊的脸，传说中的怪胎和传奇，把白衬衫黑裤子的普通校服穿得无比服帖帅气，拿一瓶尚未打a开的矿泉水，表情是不经意的愕然。那一天米萧在操场上找到了可以匹敌的同龄人，四月的空气冷冷令人莫名高兴，米萧记得那天两人挥洒自如的打斗，是很久没有过的畅快淋漓。
七月暑假时米萧在房间里听到熟悉的叫声，从阳台向下望去，方祈年依旧骑着那辆单车停在楼下，阳光细碎如金，方祈年身上有连绵的光斑。
“开学我就高三了哦。”他说。
“我知道。”
“我还会每天晚上从这里过的。”
“知道。”米萧向楼下抛落了一支冰淇淋，方祈年伸手接住。
“我明年会去B城，最好的大学。”
“嗯。”米萧看到方祈年撕掉了冰淇淋的包装纸，样子滑稽地急忙吃。
“我可不可以在B城等你一年后过去？”
“一定要等。”米萧说，然后攥紧了小小的拳头，对着楼下微笑着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