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拉起我的手,在哭泣得昏天暗地间,我依旧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温度。
我像个孩子一样尾随在他身后,被他牵着冰凉的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只是用力地哭泣,仿佛要把几世的委屈都哭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家路生啊?]
白子洛带我来到电影院时,我已不再哭泣。
他安静地坐在我身边,周围骤然暗下。电影屏幕的光映出他五官精致的曲线,我却愈加不敢看他,他的温和,总让我觉得异样。
荧屏上的男女主角深情拥吻时,白子洛忽然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家路生啊?”
我猛然转过头,睁大眼睛看他,黑暗中全是星花的点。迟疑几秒后说,才不是。
白子洛又笑起来,说:“一看你就不经常说谎,还想这么长时间。我就奇怪了,你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和微安那小妖精是朋友呢?”
是啊,为什么呢。同学,三年,其他以外的词我竟然再也想不到。
朋友,仿佛当得顺理成章。
后来,他只是笑。白子洛是个特别爱笑的男生,明快而爽朗。他说没见过像我哭得这么丑的女孩,都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尽管如此,我也被他故作严肃的神情逗得发笑。
白子洛是个亲切的人。即使这样,我依旧希望留下的是路生而不是他。
走出电影院时,正巧看到路生和微安。
微安挽着路生的手,不停地说着什么。脸上如花朵般展开灿烂的笑容,而路生只是低头,勾着嘴角腼腆地笑。依旧是那件淡蓝色的外套,浅淡而柔和,却在我眼中浓重而残忍地荡漾开去。
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我,顺着那条繁华的街,越走越远。
忽然有人从后面蒙住我的眼,说,猜我是谁。我气急败坏地说,白子洛,别闹了。他依旧没有松手,只是说,别看。
我知道,我知道。亲眼看到他们在一起,即使是一次,也敌过听说上百次的痛。可是,我只能那么懦弱,为了见他。
晚上,我收到微安的短信。她问我下午放我鸽子是不是让我生气了。我回复说,没有。她又问:“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忽然迟疑,朋友,我们究竟何时开始成为朋友,为何我会觉得这朋友当得这么荒谬。然而,我依旧回答说,是。
[我,可以喜欢你吗?]
再一次见到路生与白子洛已经是新的学期。
春游时,如所预料,微安又带我与路生、白子洛同乘一辆车。
路生和微安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而我和白子洛靠窗。微安隔着走道和路生聊天,总是时不时的被白子洛故意打断。于是微安就用零食丢他,却又怕伤到路生,就要求与白子洛换座位。
我头也不转地望向窗外,郊外植物鲜嫩的绿晃过眼。我知道白子洛是不会妥协的。微安骂累了,就依在我的肩膀上睡觉。安静的喘息。
手机在手掌中震动了一下,是白子洛发来的短信。
“微安要和我换座位,你不制止吗?你喜欢的路生可是会被她抢走哦。”
“不怕。有你。”
“你怎么对我这么放心?其实,我很想换过去呢。路生又不关我什么事,我可不是‘断背’翻版。”
“随便你。”
“不了,我怕你又浪费中国的水资源。”
微安忽然抢过我的手机,翻着刚才的短信。我几次伸手要夺回来,都被她闪了过去。完了,完了。微安,不要乱说啊。
微安的脸色渐渐暗了下去。把手机扔了回来。大声说道,路生,你喜欢何若吗?
路生一时语塞。前座的一些同学被微安吵醒,纷纷看了过来。我坐在角落,窘迫不安。
白子洛望着微安,又转眼看了看我。忽然怪声怪调地对路生说:“哦,路生,我知道你不会变心的。我们的山盟海誓,我们的海枯石烂,我知道,你是不会忘记的。”微安气急了说道,白子洛,你别恶心哈。
白子洛摆着手说:“呀,呀,风太大,听不到你说什么哈。”一阵哄笑。
在白子洛的圆场中,一切终于平复。
在休息站时,后半路强忍着晕车的微安吐得很厉害,脸色苍白。
路生很温柔地照顾她,我在旁边手足无措。微安恶狠狠地看我,像把锐利的刀子。我躲回车子里,白子洛也跟着进来。他说,别哭。
我摇头,说,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我可以很好地维持着我和微安的关系,还可以就这么卑微地喜欢着路生。全是你害的!一切都完了。
车箱里空荡荡的安静,司机在路边抽烟,其他同学在超市里采购零食。只有我和白子洛,我才可以说得这么大声,这么理直气壮。还可以哭得理所当然。
白子洛坐在路生的位置上,说:“别哭好不好。你一哭,我就难受。”
“内疚吗?哼,自作孽。”我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但依旧没有改口。
“你说这话真比让我挨刀子还难受。”白子洛低着头,小声地说,“如果路生不喜欢你……我是说如果的话……我,可以喜欢你吗?”
[微安,其实你比我更自卑。]
光线如粉尘落满我混乱的思绪。
沉默。若不是微安一巴掌扇过来,我想我会用沉默就此搪塞过去白子洛。只是眼前的事更让我无法接受:微安竟然毫不留情地给了我一巴掌。霎时如梦惊醒。
不要脸。何若,你不要脸。微安说得很大声,几乎所有回到车里的同学都愣住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在一瞬间吞下了满袋子的沙,哽咽得无从言语。微安,微安。
“林微安,你别欺人太甚,你还当不当何若是你朋友啦?”白子洛急起了性子,路生在身后紧紧拽着他,不让他上前。
微安转头看向抚着红肿面颊的我。神情瞬间崩溃,眼泪决堤般地流下来:“何若,何若。对不起……对不起……打疼你了吗?我……对不起,我……”
她半跪在我身边,伸出手,想要得到我的回应。微安像是犯错的孩子,满眼无助地乞求我的原谅。她越是这样,我越无法原谅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试探我们的友谊,一次次地质问怀疑,甚至去破坏,再用我无济于事的肯定来修复那本已经千疮百孔的感情。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我终于让哭泣冲破沉默。微安,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满意?
后来,我们被老师带回来自己班级的车上。
微安坐在我身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活力,目光呆滞。她忽然开口:“何若。我们还是……”
“微安,其实你比我更自卑。”我截住了她未说完的话。我不想再听到她的质问。已经厌烦,已经害怕了这种如同诺言般的对话。微安,微安,你总是把我带进你的世界,却又在某个界点把我排除在外。是自卑吧,怕和我分享后会失去什么的自卑。怕我介入你以外的世界后就会忽略你的——自卑。
“微安,一直是你在问我。那我问你一句,我是你的朋友吗?”是吗?是那种真诚对待,没有猜忌,相互扶持着对方,鼓励安慰着对方的朋友吗?
微安依旧是以沉默回应。我勉强地笑着说:“如果曾经是。那么,我们回不去了。请原谅我狠心这一次。这样,对谁都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失掉一份友谊,比失去一份爱情更痛苦。那是结不了疤的伤口,只要想起,就会刻骨铭心地疼。
这是白子洛在微安转学后和我说的。那是我记忆中,他说过的最意味深长的一句。友情,是无论心智是否成熟都存在的情感。不同于亲情的伟大,不同于爱情的神圣。只是那么的存在着。在你需要的时候。
一切随着毕业,分离淡漠下去。路生依旧喜欢穿那件淡兰色的外套,白子洛也如往日唤路生叫做“老婆”,而我,只是跟在他们身后浅浅的笑。我的这场暗恋,被微安拟出了开头,却丢弃了结尾。那些曼妙的关系,似乎也随着微安的离去渐渐安分。这些年少的生涩情丝,并非追寻一个喜欢或不喜欢的结果,只是想对青春负责,只是想留些回忆装满日后旅程上的包裹。
后来,在许多年后的平安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我,有微安,还有路生和白子洛。
在各奔天涯后的那么多日子里,我竟一日也未曾忘记他们温柔的音容。
微安笑得很甜,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好美的句子。”路生抿起嘴角笑着点头。白子洛撇着嘴说:“切,你连下一句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漫天大雪中,微安追着白子洛嬉笑打闹。微安唤着我,何若,何若。那么亲切。
只是。只是。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微安,你大概一直都不知道这首诗的后面吧,所以才会无知觉地撕扯着我们之间美好的花束。其实,最好谁也不要知道,就让它深深地掩埋在回忆里,就此尘封。
有情不必终老,暗香浮动恰好,无情未必就是决绝,我只要你记着:初见时彼此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