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彩虹
从来没有发现,原来操场的草皮那么软,踩在脚下,就像踩在一个人的软肋。
晚上,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搜索精神治疗方面的消息,顺便和一些网友聊天。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可以很好的掩藏自己,不被伤害。
QQ上有人请求加为好友,接受了,是一个叫做“黑夜彩虹”的男生,他说,拉拉,我是暮良。在干什么呢?
我的手指停了一下,有冰凉的感觉漫过指尖。
“我在找一些精神治疗方面的信息。虽然很渺茫,但我希望妈妈能治好,永远健健康康的。”
不知道为什么,在暮良面前,我忽然觉得很安心,我愿意对他坦白一切。
我告诉他,“我的母亲是在我8岁那年疯的,那一年,父亲在一次意外的事故中死去,她伤心过度,开始时不时地变得神智不清。发病时,就一个人跑到楼下,痴痴地等爸爸回来。一直以来,都是在外地工作的舅舅资助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一直以来,我都把这些秘密藏在心里,除了我家人外,没有人知道的。包括祈源。
认识祈源是在高一,那天,母亲发病,跑到楼下,被一群不知好歹的路人耻笑,祈源上去解围,结果和路人打成一团,他势单力薄,被揍得不轻,头都破了。然后,我和他就成了好朋友。
暮良的头像忽然暗了下去,半个小时后,在楼下叫我的名,“拉拉,拉拉,你下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有些不可置信,跑向阳台,见他在招手。
他在楼下站着等我下来,然后笑着问我,“你知道我的网名为什么叫黑夜彩虹吗?”
我摇头,他说,“黑夜彩虹是科学家在俄罗斯高加索山脉发现的,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忽然呈现一条颜色亮丽的彩虹,是极为罕见的自然现象。高加索高原上曾经出现过黑夜彩虹,说明奇迹是出现过的。”
我看着他额上垂下来的发,心里一暖,“你过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世界存在奇迹吗?”
暮良坚定地点头,“是的拉拉,你要相信奇迹,这个世界是存在奇迹的。只要你不放弃。”
我呵呵笑着点头,然后返身上楼,上到一半,朝他摆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世界还有奇迹。”
阳台上,我看着暮良离开的身影,嘴角偷偷地,偷偷地,翘了一下。
暮良常常来找我,他穿着衬衫和休闲西裤,插着口袋站在我们班外面的走廊。他的背影,足以引起班上女生的不小骚动,第一次,她们欣喜地说,是那个暮良啊,5班的班长,长得真好看。第二次,她们见到我和暮良并肩走在一起,开始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既而是鄙夷和遗憾。要是往常,我一定会用我的怒眼回击一个,外加一个威胁的表情。
可是我没有,和暮良并肩走时,我身上的桀骜因子全都消失不见了。如同一只温婉的小兔,找到了属于自己心灵的小窝,恬淡,安和。我做回了我自己。
暮良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如他本人给我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往往让我的心充满欢喜。
他说,拉拉,虽然老师已经不为你的海蓝色头发生气了,但你还是留黑发比较好看。
我表面上不在意,却在当晚就把头发染回来了。
他说,拉拉,人生总要经历黑暗与挫折,生活已经磨蚀了大部分的梦想,只留一点小小的渴望。咬着牙去努力吧,总有一天会看到那道代表奇迹的黑夜彩虹。
我表面上反驳,心里却在想,暮良啊暮良,你怎么就懂得那么多呢?
渐渐地,开始习惯听他说话,每一句话的开头,总会说拉拉,拉拉。
拉拉,拉拉,我的名字,从他的唇齿间发出来,竟然让我的心里泛起欣喜的涟漪。但欣喜只是偷偷的,偷偷的。是呀,只能是偷偷。想念,喜欢,都只能小心地揣着,放在心里。
因为知道暮良和我是那么的不同,我们活在同一个世界的表层,却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
怎么可能,又如何敢奢望?
在网上找到一个专家,听了我对母亲病情的介绍,他居然说这其实是很轻的心理障碍,建议我多和母亲沟通,最好带她到精神病专科医院检查一下,还说治愈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听到这个消息,暮良比我还要高兴。
那个周末,暮良来我家吃我亲手做的冰激凌蛋糕,他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拉拉,今天是你的生日吗?为什么要做蛋糕?”
“是我的生日呢。拉拉每到我的生日,都给我做冰激凌蛋糕。虽然,她吃得比我还多。”是母亲的话。自从带她到专科医院看了,并按照网上那个专家的建议,和她聊天,并让她按时吃药后,她发病的间隔明显长了,大多数时间,清醒如同常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暮良则在烛光里看着我,说,“拉拉,我就跟你说过,黑夜也会有彩虹的哦。”
我呵呵地笑,我是真的相信了,就算是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也充满了奇迹。
那么,我和暮良,有没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发生?
祈源轻易地发现了我的秘密。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找他了。
他把我和暮良截在学校的门口,见了我,朝我笑笑,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我和暮良有些尴尬,我不愿意看到暮良的退缩,然而,他还是退缩了,在祈源意味深长,带着挑衅意味的目光里,他说,“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
他离开的背影像一枚针,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祈源把车停在我旁边,说,“苏拉拉,上车吧!”
我坐上去,车子开始前行,伴着祈源不停的絮叨,苏拉拉,你为什么不找我?苏拉拉,你妈去医院你也不叫上我,一个人在医院排队,很累吧,你真是傻瓜。苏拉拉,你怎么不说话?
我嗯了一声,又是静默。
城市的天空少有飞鸟,就算有,也是落单的,而且它飞得太高,只可以看见一个小黑点,流下一连串的省略号。
到了家门口,我没像往常一样叫祈源到家里玩,祈源终于试探地开了口,“苏拉拉,你是不是喜欢暮良?”
我努力把笑容挂在脸上,回头,说,“怎么会呢祈源?我怎么会喜欢他?他和我不可能的。”
这是谎言,用我的表情说的。然而,我的眼睛不会说谎,它们变得潮潮的。
祈源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像一只震翅欲飞的鸟,忽然断了翅膀,听着让人心酸,“苏拉拉,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帮你。”
说完,他骑着单车远去。背影因为落寂显得那么单薄,往日的冷冽一下子消失无影。
我知道他喜欢我,对我好,然而,我却伤了他。
原来,我才是一个坏透了的人。
见到祈源揍暮良,是在那个阴翳的傍晚。就在十分钟前,我接到祈源的短信,说,马上过来,文明广场第2根柱子下面。
那是一根很大的柱子,以前,是我和祈源的秘密基地。我开心了,伤心了,都会来这里,靠在这根柱子的一侧,笑,或者哭。祈源靠在另一侧,说笑话,用手指在阳光下做各种人物的造型,安慰我。而现在,这根偌大的柱子正在见证着一场一边倒的斗殴。
很明显,祈源占了上风,他拽着暮良的衬衫领子,砰,一拳,还狠狠地问,“你去不去?”
暮良倔强地回,“不去!”
祈源有些气急败坏地又是一拳,砰!“去不去?”
暮良的嘴角淌出血来,却直直地盯着祈源,“不去!你不是也喜欢拉拉吗?你为什么不跟她说?”
祈源挥在空中的手臂停了下来,暮良也愣愣地看着他。像一座雕塑。
然后,祈源看见了我。他的唇角枯涩地翘翘,“苏拉拉,你来早了。”
我看着两张表情怪异的脸,呵呵地笑,“不早。刚刚好。”
说完,回头,扬长而去。
秋风起了,它可以帮我吹干淌下的眼泪。我想我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祈源那么好,他一定是在为我出头,拳头,是他一贯喜欢用的方式。他想叫暮良对我好,叫他来找我,说出我不敢奢望却很想听到的三个字。而暮良,根本不喜欢我,不喜欢倒在祈源的拳头下,都可以说一声不。他不给我留下一点幻想和尊严。
之后,只见过一次暮良,他来找我道歉。我呵呵地笑,我说,道什么歉呢,你从来没有错。错的是祈源,他打了你。
暮良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忽然说,“拉拉,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没有点头,在暮良的背影消失前,我选择转身,我不愿意看到他在我眼前消失。以后,远远见到他,我会选择绕道走。
再之后,冬天来临,雪花开始飘飞,洋洋洒洒,不大,积不起来的,触了地,就消失了,像一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祈源来找我,他见到我穿了粉红色的羽绒,尖顶绒帽下露出的黑发已经长到了脖子,就笑,“想不到,我的苏拉拉也变成气质女了。”
我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变成’,我一直都是气质女,只是你没发现。”
说完,跳上他的单车,像以前一样,只是少了一些无谓的叫嚣和聒噪,似乎,也少了某种心情。
过年,张老师和刘老师亲自上我家拜访,她们看了我已经完全健康的母亲,离开时,郑重地为很久前的那次过失向我道歉。我呵呵地笑,我说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再介意。
是的,真的不介意了。一些人,一些事,过去了,就把它们珍藏好。我学会了不强求。
然而,新学期刚开学,我却见到了张贴在公告栏里的募捐倡议书,说学校里的一个男生,在一年前医院检查时发现大脑里长了肿瘤,肿瘤压迫视觉神经,终于导致了失明,现在他被送到B市的专科医院动手术,手术费用巨大,希望各位同学拿出自己的一份爱心……
照片里的那张脸,深深地,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我明白了什么。
想起暮良说过,黑夜代表低潮,彩虹代表曙光。人的一生有很多个黑夜,黑夜很可怕、很寂寞,但不应绝望。要相信,黑夜里也会出现彩虹……
终于,泪凝于睫。
那天晚上,我站在阳台上,向着乌黑的天幕,微低着头,双手合十,久久不愿放开。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如暮良所说,存在奇迹。
我向天使祈祷,让暮良早日睁开眼睛,重见光明。就算,他永远不能看见,我也祈求上天,能让他看见黑夜里的彩虹,在暗夜里发射出那么美,那么美的七彩光。
我知道,黑夜彩虹,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