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玫瑰开放在一个叫做保加利亚的国度
车流在我们身边流过,时间在那个瞬间仿佛停滞,“汤萱伊。”他开口低声唤我,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是我,我是小凯。”
我的时间真的在那一瞬间停止,我在那刻重新遇见了小凯。他摘掉棒球帽,对我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齿,那双眼睛就是那个午后在旋转木马边拣到我围巾的男孩。
“那天,你没有等我叫你。”小凯认真地喝着一杯可乐,这么对我说。
PartC.小凯和我的1999,关于玫瑰
关于小凯的故事,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提起小凯就要想到汤萱伊的十岁那年。其实小凯并不小,在汤萱伊十岁的那年,小凯已经十三岁了。
忘了说了,汤萱伊从小就是丑女孩,因为我的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像一朵花的形状,没有女孩子愿意和我一起玩,她们总是撒着欢,远远地喊着我“花痴,花痴。”我没有名字,只有这样一个代号。
十岁生日的时候,妈妈买了一株小小的玫瑰给我,告诉我,等玫瑰花开的时候,我的脸就会像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白白嫩嫩,漂漂亮亮。我不知道潘朵拉的魔盒里关着最后的礼物就是希望,我快乐地把玫瑰种在楼下的花圃里。
“这是什么?”有人在我身边吹着彩色泡泡,看我把幼苗种在土壤里。
我用左侧的脸看了他一眼,“玫瑰。”我轻轻地说,十岁的我在1999是个自卑而敏感的小孩,我只喜欢用左边的脸看人,说话的声音总是像蚊子哼哼。
他蹲下来,仔细看我用小铲子把玫瑰周围的土培好。他的睫毛长长的,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他的眼睛是湖水般的绿色。
我看着他的眼睛,竟然着了魔一般的,转过整个脸,就这么面对着他的脸。
“你的眼睛颜色,好漂亮,就像是玫瑰花的叶子。”我低着头,像是跟自己说话一般,看着我的玫瑰幼苗像是宝石一样的翠。
他愣了一下,伸出右手,“我叫小凯。”
我把右手伸出来,沾了一点泥土,我擦在自己的衣服上,生怕自己手上的污秽让绿色眼睛的小凯嫌弃。“我叫伊伊。”我看着自己的鞋尖。
“伊伊,我能和你做朋友嘛?”他问我。
没有嘲笑,没有嫌恶,小凯是第一个叫我伊伊,要和我做朋友的孩子。那天,他没有看见,我转过脸,一滴眼泪滴进泥土里。妈妈没有骗我,玫瑰会给我带来美好的希望。
后来我才知道,小凯和我一样没有朋友,那些男孩子总是冲着他做鬼脸,“波斯猫,波斯猫。”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地说,“小凯才不是波斯猫呢,小凯有漂亮的绿眼睛,你们都没有。”
那些男孩子愣了一下,然后哄笑着散开,女孩子们也嚷着,“花痴喜欢上波斯猫了,花痴喜欢上波斯猫了。”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旋转着要滴下,小凯却坚定地拉紧我的手,“伊伊,我的眼睛是玫瑰花的叶子,而你的脸上就是开放的玫瑰花,他们不过是嫉妒我们。”
是这样嘛?那个夜晚,我偷偷照着镜子,真的是一朵火红的玫瑰在脸颊燃烧。我还不知道阿Q,我就这么快乐地相信了。
玫瑰花苗在我们那段纯纯相依的儿时友谊中慢慢生长着。我以为玫瑰终会开花,我也可以像丑小鸭一样,变成白天鹅。我不再悲伤,因为我充满希望。我敢大声说话了,也不再因为别人说我是花痴而难过了,我喜欢微笑,喜欢和小凯一起去给玫瑰花捉虫。
“伊伊,以后我要做个花农,种一整片花田的红玫瑰送给你。”十三岁的小凯有这样的梦想。
PartD.带刺玫瑰也要开放嘛?
五年后,小凯考上了A医大,所以又回到了这个城市。我一直不知道小凯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这五年他去了什么地方。小凯走了之后,我的那株玫瑰花苗在我做手术前的那天终于掉光了叶子。我的手术,医生伯伯还是笑眯眯地跟我说,“还算成功。”那朵火红色的玫瑰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若有似无。于是我有了很多新的朋友,没有人记得我以前叫做花痴,可是我还是有些怀念小凯,怀念他玫瑰叶子的眼睛。所以我不爱化妆,我也知道那些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了我脸上的瑕疵,不过无所谓,我知道身边的朋友都不会在意那个不显眼的瑕疵。
我问小凯为什么要送我红色玫瑰署名“南风”,他只是微笑着,说我那年教给他诗经里的那句话“凯风自南,吹彼棘心。”菲菲说那个好像混血的男孩子是不是我们在哪里见过。我刻意忽略儿童乐园的那段,我没有问小凯为什么那天会在旋转木马前出现,我认为那是上天安排的重逢。
因为小凯的出现,我开始变得有点像十五岁的女生。早上我在衣柜前面的时间延长了一倍,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凯会出现在学校门口,给我带一枝漂亮的红玫瑰。似乎十岁时候我们的童年戏言又回来了。
老班偷偷打电话给老妈说严重怀疑汤萱伊在玩早恋的游戏。老妈问我,谁家的帅哥入了我们家宝贝的法眼。我浇着阳台上的玫瑰说,嗨,不过是小凯回来了,老班总是疑心重。
班里的女生偶尔在放学的时候会见到小凯,然后统统傻傻地看着他笑一下,然后在我背后说,“为什么那么难看的汤萱伊会有这么好看的男生追呢?”我懒得解释,就对菲菲说,就这么让她们嫉妒一下不是也很好嘛?
十五岁的秋天到来,带着秋高气爽的风。我趾高气昂地和菲菲踩着单车,像是骄傲的公主,原来有人追的感觉是这样的啊,怪不得小女生总要打扮地像个妖精,我偷偷得意地笑着。
我和小凯看着他带回来的相片,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玫瑰田,他说那是他父亲的家乡,在遥远的保加利亚,听说那里长着全世界最美的红色玫瑰。我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留在那里,找一个玫瑰般的公主?
他忽然不笑了,说“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欠了别人的一个誓言。”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那一眼就会让我们从来没有改变的友情忽然变得难以描述。他说“伊伊,我喜欢你,就从十三岁开始。”
我变得很苦恼,生活忽然变得有点复杂。我坐在阳台的躺椅上,问妈妈,关于感情我该如何处理?她只是抚摸着我的长发,做你喜欢的,不要等长大的时候再后悔。
十六岁的生日,在冬天过完的时候就要来到。我想跟小凯说,等到下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再给他一个答案。五年之后的今天,我可以再做一次手术,如果成功,我就真的可以变成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女孩,可是如果不成功呢?十六岁,我早已经长大,清楚地知道什么是美丽……
我在小凯的宿舍里等他,想告诉他,等我到春天来到,我就会给他答案。他的床头放着一本淡粉色的日记本,我只是好奇转了几个数字,锁竟然悄然打开,小凯的字迹在粉红色的纸面上铺展。
我不小心滴了一滴眼泪,粉红色化开,变成一朵猩红的玫瑰。
PartE.最美的玫瑰,盛开在保加利亚的田野
脸上缠着白色的纱布,老班说生日快乐,伊伊。他也带来一大束蓝色的玫瑰,“今年流行的哦,蓝色妖姬。”老班得意地点头,“其实我也是能赶上流行文化的嘛。”原来他一直都记得我的生日是在愚人节那天。
有人在走廊徘徊,菲菲说他一直不敢走进来。我释然地笑了笑,“让他进来吧,我们还是朋友啊。”小凯抱着一盆盛开的红色玫瑰,悄悄走进来。
“伊伊。”他想说什么。
我只是用微笑挡住他的话。
日记本里的故事,十三岁的男孩害怕十岁女孩脸上的玫瑰凋谢,只留下他绿色眼睛孤单奇怪,“只有和脸上有玫瑰的伊伊在一起,我才不那么另类。”其实十三岁的小凯早已经知道十岁的伊伊是另类的。于是他在玫瑰幼苗下埋了一些烟火的硫磺,还是每天佯装快乐地和我一起去给玫瑰浇水。没有等到玫瑰凋零,他和父母必须一起返回那个遥远的国度一趟,然后就离开了有玫瑰花女孩的那个城市。
我说其实我谢谢你的谎言,因为那样,我才变得自信而快乐。
小凯的眼睛还是那样美丽,让人没有办法责怪。我接过他怀里的玫瑰,浓浓的花香,让我忘记了脸上的疼痛。“这是我从保加利亚带回来的,我亲手养大的。”小凯说。
“五年前,我还是个孩子,我真的是害怕你离开,才会那么做的。”他蹲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头发。
我的眼里有什么东西要流下来,我其实已经原谅他的,我看完了他所有的日记,只是在那页留下了一滴眼泪而已。我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会在A医大的皮肤科,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他为我种活了一株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