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壳里的小小雏菊
“吃完了。”志晨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看着他吃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和面前空空的碗，再次笑了起来。
“如果以后还想吃家常菜，就打电话给我，我会做不少菜呢。”我站起身，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6点了，该回家了。
“谢谢你。”志晨看着我的眼睛，这一次的薄冰又消融了一些，我知道这是个好开始，但是得慢慢来。所以我一个字也没问他的爸爸妈妈，他的过去。
志晨送我下楼，送我上车，虽然公车上满满的人，我还是努力挤到车窗那里朝他挥手：“志晨，明天学校里见啊！”
志晨点点头，也慢慢举起手来朝我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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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在年级里出名了，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志晨愿意主动说话的女生。课间的时候，小嘉不甘心地问我：“你怎么做到的呀？”
“没怎么呀，也许是因为我既不漂亮，又不外向，才让他觉得比较安全吧。”我正说着，就看到班主任朝我招手。
我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看到一个漂亮的中年妇女，是志晨的妈妈。她上上下下地看了我好久，然后和气地询问我：“放学以后，能给阿姨1个小时的时间聊聊天吗？”
我看着她，听到她继续说道：“咱们之间的联系，对志晨保密好吗？”
放学以后，我来到了学校附近的KFC里，看到志晨妈妈已经等在里面了，我刚坐下，她就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推到我面前，就是那张写有我名字和电话号码的纸条。
“志晨从10岁开始就非常排斥女生，但是这张纸条他却很宝贝，上周我洗衣服时，他冲过来从裤兜里抢出来。”
“你不要误会，阿姨是来请你继续帮帮志晨的，因为医生都说这段时间他的状态好转不少，再坚持一段时间，吃药的剂量都可以酌情减少。”志晨妈妈顿了一下，“我想你应该知道志晨有抑郁症吧……”
我点点头。
“那么你能答应阿姨吗？”
“可是，我想知道志晨为什么会得抑郁症呢？我看过他手腕上有些奇怪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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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晨9岁的时候，我和他爸爸离婚了，而志晨的新爸爸有个14岁的女儿，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学好的女孩，而且父母离异让她非常仇恨我和志晨，不过一开始，我完全不知情。很长时间以后，我才知道她一直背着我们虐待志晨，在他的早饭里放泻药，在他的袜子里藏针，而且会无缘无故地打志晨，再用冰块敷在肿的地方，不让我们看出来。”
“最后一次，也是最厉害的一次，越来越嚣张的她用香烟头烫志晨的手腕，这一下，怎么也隐瞒不了了……我的第二段婚姻一年就结束了，但那时已经晚了，我发现志晨已经得病了……”
“因为志晨长得不难看，所以总会有小姑娘愿意主动套近乎，但是每一个笑吟吟靠上前来的女孩面孔，在他眼里就是那个恶毒后姐的样子，他一度都频繁出现幻觉，每晚都在噩梦中盗汗，惊醒，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志晨妈妈用餐巾纸捂住了眼睛，我在冷气十足的KFC里止不住地打寒战。
“不过他对你的态度让我高兴坏了，觉得这孩子总算是有了恢复正常的希望。”志晨妈妈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能答应阿姨，帮帮志晨吗？医生说如果他经历了好转，又回到以前的状态，情况就更糟了。”
面对掉眼泪的大人，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
晚上回到家，我把一切告诉了爸爸，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你一定要尽力帮帮他，看着他逐渐好起来，对你也是——非常大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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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下午放学以后，我对志晨说：“今天晚上来我家吃饭吧？让你尝尝我煮面条以外的手艺。”
志晨打了电话给妈妈后，就跟着我来到我家附近的一个超市，推着一个购物车跟在我后面。我一边把需要的东西放到车里一边留意到志晨正兴致勃勃地四顾看着摆得满满的各种货架：速溶咖啡，夹心饼干，旺仔Q泡果奶，干果蜜饯……
“你喜欢逛超市吗？”我随口问道。
“根本很少逛。”
付账的时候，志晨抢着，并坚持说道：“我妈妈说，一定要男生付钱。”
我让步，然后在门口的冷饮柜前等他，看他拎着大包小包出来后，笑着对他说：“那我请你吃雪糕，你喜欢哪种啊？”
志晨仔细看了一下“雀巢”的广告牌，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喜欢哪种，根本很少吃冷饮……”
我看着他脸上掠过的落寞阴影，连忙买了两个“花心筒”，剥掉包装纸，把一个送到他嘴边：“那就吃这个，我最喜欢这个。”
志晨略略尴尬地就看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然后把袋子都移到右手，腾出左手从我手里接过花心筒：“我自己来吧。”
“嗯……”我也有些不好意思，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指着“雀巢”冰柜上的广告女孩说：“其实‘雀巢’与‘和露雪’的冷饮都挺好吃的，不过我还是偏爱‘雀巢’，因为它广告上的女孩又美丽又可爱……”还没说完，我心里猛然“咯噔”了一下，生怕志晨会忽然就不对劲起来。
不过志晨仔细看了看那个戴着蓝色漂亮假发的广告女孩，又看了看我，不知怎么，微微笑了一下。
我愣住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志晨笑！
“嗯，你嘴边……”志晨忽然伸出舌头俏皮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沾了奶油……”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里一下子充满了胀胀的快乐与感动，现在的志晨，与马路上那些健康的男孩子，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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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志晨固定每个周五都来我家吃晚饭。
晚饭前，我会带他去附近的花店，甜品店，音像店转转，把他介绍给那些跟我关系不错的店主女孩，一开始，志晨会很紧张，脸上充满戒备，但是慢慢的，一次比一次好。
而每次志晨来我家，都会给那两只猫咪带一些零食饼干。而旺瓜旺团这两个小家伙，竟然开始当着我的面去跟志晨撒娇。
我则一边做饭一边看着趴在地板上完全放松的志晨和猫咪玩耍，觉得他心里的那些石头慢慢地一点点消失。这时候，我就会在心里对妈妈说：妈妈，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不要担心我，我很好，而且还努力让别人也好好的……
妈妈在生下我后，不知怎么就得了产后抑郁症，爸爸想尽办法，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我不到2岁的时候，妈妈选择了永远离开我们。
于是从我记事起，爸爸每个星期都会带一朵康乃馨回家，说这是妈妈送来陪伴我的，等到我长大后，明白这是个美丽的谎言后，却更加喜欢康乃馨了。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被人怀疑有问题，但是爸爸一直鼓励我健康甚至坚强地生活：“你不光为你，也要为妈妈好好活着！不要给自己找理由做错事，不要故意沉溺在自己营造的悲哀气氛里，你要让妈妈放心，她一定希望你的身上一丝阴郁都不存在。也让爸爸看到，你是好样的！”
小时候会有童言无忌的伙伴问我：“你是不是没有妈妈啊？你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上学后，老师看到我家庭情况表时会有掩饰不住的惊讶神色。
母亲节时，满大街弥漫着的温情气氛——
这一切，曾经都会让我泪眼仰望晴空，把泪水拼命往肚子里咽。但是现在我不会轻易流眼泪了，而是在心里
说：妈妈，我很好，我很快乐，也很健康，而且越来越能干，我知道你一直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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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星期五，晚饭后，我送志晨下楼时，他在暗暗的楼道里慢慢地对我说：“明天上午，我要去……医院检查，你能来吗？”
“能！”黑暗里，我握住了志晨的手，感到他冰凉的手指在我掌心的温度里渐渐不那么僵直了。
第二天上午，爸爸开车送我到医院门口，我看到志晨和他妈妈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我迈着有弹性的步伐充满朝气地朝他们走去。
两个小时后，我们从医院出来，激动不已的志晨妈妈一把将我和志晨紧紧抱着一起，我和他不得不脑袋挨着脑袋，很别扭，但被他妈妈松开后，我们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等我一下！”我朝爸爸的车跑去，从后面的座位上抱出一个布笼，里面是那只和志晨非常亲近的旺团。我把笼子交到志晨手里：“送你的祝贺礼物！我早就知道你一定没事的！”
志晨惊喜不已地把旺团从笼子里抱出来，抚摸着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毛，眼神暖暖的。
“等到这家伙长到10斤的时候，我就再也不到这里了。”志晨看了看医院大门，又看看我，“好不好？”
晴空下，我的眼睛又湿了，但是这一次我让泪水尽情流了，让志晨看见，让爸爸看见，也让天国里的妈妈看见。
妈妈，你看见了吗？我——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