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娃娃
她做了好吃的东西我也显得怏怏的不太开心。她就忙问,小值还难受么?
没事儿了。我有些沮丧地回答。
心里又想,那又得多少个矿泉水瓶子啊!
■
这几天晚上我老是梦见他,他提着行李走那天,我哭啊闹啊就是不让他上车,他说小值乖,等你过生日爸爸就回来。从那天开始,我就特别盼望着能够快点儿过生日,我知道爸爸他工作忙,妈妈说你在西藏设计建造铁路呢!爸爸他还说等到火车能从家里一直开到西藏,他就带我去那里玩儿。我最喜欢听火车开来的哐哐声,好像看到你坐在上面拼命的朝我挥手。可回过神来,什么也没有,我瘦小的身子扒着高高的护栏,泪水就在眼眶里转啊转。这些遥远的记忆,一次次的在梦境里重复。
星期天一早爬起来就带着小布跑去火车站。站在栏杆外面看来来往往的人。
我应该抱紧小布的,火车出站的时候,小布被吓到了似的疯跑起来。然后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心爱的小布被车撞过,我的眼前模糊了,我甚至没有走近再看它一眼,我的小布变了样子,它难看的躺在路中间,再也不会欢蹦乱跳,不会跟我撒娇。我傻了似的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遇见小布的时候,我十岁,那时小布还很小,刚刚断奶的样子,长得又瘦又小。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我就央求他,“爸,我们来养这只小狗好不好?”
“好啊,但是小值一定要保证把它照顾得好好的,不可以图一时新鲜,知道吗?”他忽然认真起来。嗯。我用力地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不会嫌它麻烦的。”然后毫不嫌弃地抱起了一身脏兮兮的小狗。动作轻轻的,生怕吓着它。
■
我一个人沿着铁路一直走,我不知道我想要到哪里又即将走到哪里,我答应过朴寂天,我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会把小布照顾得好好的,当意外发生时,我却是这么的无能为力。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腿脚早已经麻木的没有了知觉,眼前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裤子上沾满了很多小刺猬似的植物,我想起朴寂天曾经告诉过我,这种植物是苍耳,它们可以粘在动物和人的身上,跟着他们走到不同的地方,生根发芽,生命力顽强。我现在,真的好想变成一个苍耳,粘在不同的动物身上,走过万水千山,找到我的爸爸朴寂天。
我忘记了那天我是怎么走回家的,只记得夜已经深了,她正着急呢,我推门进去,抱着她哇哇的哭,告诉她小布不在了,我的小布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就软声的安慰我,看我的眼神显得很紧张。
”很多天,我每天背着书包,很正常得去上学,就像小布还在的样子,一切照旧。但我常常会精神恍惚,放学就跑到火车站去来来回回地散步,她就很紧张我,“小值,小布已经不在了。”我说我知道,然后冲她笑。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来,我说妈,你别骗我了,爸爸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她别过头去不看我的眼睛,“小值,你胡说什么?”有点颤抖的声音。
我在车站看到了2006年7月1日的报纸,那上面的报道很是醒目:经过10万筑路大军历时5年的艰苦奋战,青藏铁路格尔木至拉萨段建成,至此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铁路全线胜利建成,2006年7月1日正式通车。
也就是说,爸爸的工程已经结束了,他早就该回来了。
那妈妈为什么总是一次次的告诉我说,工期还没有结束呢?
■
中午回家吃午饭时,是一路小跑的,因为拣罐子买的钱已经很多了,我想数数看够不够安防盗窗的钱。家里很热闹,很多人在忙着,连居委会那个老女人也在。我听见她说,“寂天不也是为了人民么?现在我们大家也应该帮你,那那点儿抚×金(那个字我忘了念什么,JJ帮我看看)确实是不够用。”什么抚×金,谁死了给我们抚×金,我冲过去拽住妈妈,“你说,你说啊,爸爸他到底怎么了?”
事实比我设想的还要糟糕,我反而安静了下来。
曾经习惯在漫长的煎熬中等待着,眺望好似也变成了习惯,总是期待然后在一次次的失落中慢慢学会了浅浅微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难过。
也许真的是还抱有什么期待,心里想着也许他会从某个角落突然跑出来吓我一跳,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值,爸爸在这里啊!”没可能的了。我知道。
“小值……”她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好像没有听见。我想起他曾经在我耳边保证:“乖啊,小值,爸爸会回来的。”缥缈的声音几乎要接近虚无了。爸,我不知为你哭过多少次了。开家长会那天,妈妈生病了,我就靠在教室外面的墙壁上看着那些形色各异的家长,我倒显得有些异类了。妈妈不能来,我只好代听。我看着那些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爸爸就在心里一遍遍描绘你的样子。哎,这个叔叔的胡子和你的很像呢。你有络腮胡子,我老说你像大野人。你就假装很生气的样子过来抓我,然后把我抱起来,举得高高的,你的胡子蹭在我脸上痒痒的。我咯咯的笑起来。
爸,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恨你,我的气愤,我的伤心,都只因为我还这么爱着你!
■
车子飞快的行驶,我看着车窗外迅速变化的景物,怀里抱着我的Kitty书包。爸,我要去看你了,真好!妈妈坐在我旁边紧紧的握着我的手,眼眶红红的。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这里真安静,只有几只小鸟偶尔不甘寂寞的叫着,长长的石板路一级级的台阶,快到尽头处,我终于看见了你的墓碑。我知道,你就在下面安静的睡着,我把手轻轻的放在墓碑上,好凉啊!手指掠过你的名字,朴寂天,1967——2004。
爸,我来看你了,你也一定想我了吧,就像我想你一样,想的都要哭了。可我知道,爸你是不会哭的,你不总是跟我说要坚强吗?那我也不哭,我用力的吸了吸鼻子,泪水就在眼眶里来来回回的转。对了,爸,我想你的时候就总是爱给你写信,写满满的几页纸套在信封里,却从来没有寄出去过一次。爸,我念给你听,我从书包厚厚的一沓信封中取出一个来,慢慢的读了起来:
爸,今天的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我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久,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写起,关于你的那么多记忆就一下子都涌进我的脑海里……
我的泪终于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2004年6月2日,你在赶回来给我过十三岁的生日前,在铺设铁轨时被突然坍塌的山体压住,你再也回不来了。
妈妈忍着巨大的悲伤将你的骨灰安葬,她无法想象,如果让朴念值知道了她会作出什么样的事儿来,她不想让她承担失去父亲的痛苦,于是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苦果。
■
从西藏回来后,我把藏了很久的全家福拿出来挂在墙上,照片上他抱着我笑得一脸阳光。妈妈看着我忙着打扫屋子,跑东跑西,一脸的心疼,她过来要给我帮忙,我说妈,你就歇着吧!我自己会干好的。我的表现已经完全脱离了妈妈预想的正常范围,她一定想这孩子为什么没吵也没闹,还这么活蹦乱跳。
妈,这几天我明白了很多,也长大了很多。你比我受的苦更多,我不能再让你操什么心了。
我把小布的房子修理好了,居委会大妈帮我抱了一只小狗来,长得和小布小时候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再没在课堂上吃糖,尤小卿看我那么认真的听讲,显得十分诧异。
我想很多事儿都已经过去了。
爸,你不是说过,苍耳生命力很顽强么,这样好了,我也会做一个顽强的苍耳娃娃,即便没有你,也要健康的成长。
爸,我不会忘记你,但是会努力地忘记悲伤。
而且,要照顾好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