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娃娃

文/小熊洛拉

推荐对白:我是这么固执地喜爱着吃糖,总以为淡淡的甜蜜不会让人觉得悲伤。

我在房间里写作业的时候,就听见那个老女人和妈妈在客厅里絮絮叨叨着。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拜访了,因为这一带的楼房只有我们家这一户还没有安防盗窗。透过细细的门缝,我看到她扯着衣服的一角,显得有些局促,“小值要念书,我拿不出那些钱,而且,小值爸爸……”她说着微微低下头。我就穿着拖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讨厌她提起朴寂天,于是毫不客气地看着那个不知是在帮人还是在逼人的老女人说:“这是我们家的事儿,不需要旁人来操心。”

“朴念值!”她大声而严厉地斥责我。又好言好语的送走那个被我气得满脸通红的老女人,哦不,我也许该礼貌的叫她居委会大妈。可我不喜欢她,我讨厌给我们添麻烦的人,尤其这个人还牵出了朴寂天。

我听见妈妈跟她说:“你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念值不懂事,我回头一定好好说说她。”我麻木地扯扯嘴角,笑得冷冷的。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很早以前一种叫做幼稚的东西就脱离了我的躯壳。就像我再也不会哭着跟她要爸爸,那只会让我觉得丢脸。

“小值……”她转身过来轻轻叫我的名字。“我没什么好说的。”我一扭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听见她在门外叹气的声音。我看着窗外,什么都没有说。扳开窗子,跃身跳了出去。一楼,却连防盗窗也没有的破败楼房,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寒酸的家,心里微微的酸涩。

忽然听到小声呜咽的声音,低头,是小布,它就在我腿边撒娇似的蹭着。我轻轻说了声走吧,然后转身。

去广场的第三个转角是家糖果店,我常常去那里,两个口袋里都塞满了糖果,看上去鼓鼓的有些摇摆。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大把硬币,放在透明的玻璃柜台上,叮叮当当的响。我是这么固执地喜爱着吃糖,总以为淡淡的甜蜜不会让人觉得悲伤。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嘴里都会习惯性地叼着一支棒棒糖。

当我吃完第五个真之棒的时候,牙轻轻地疼了。我抬头看天空,聚聚散散的云朵早已散了大半儿。天空也慢慢变得昏暗了。小布乖乖趴在我的脚边,小声呜咽了一下。我从台阶上跳下来,说,回家!小布就欠起肥肥的屁股,颠颠儿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回到家时,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气,桌上难得的丰盛让我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虽然我都已经开始对这个词语有点儿漠然了。我听见她说,小值,快洗洗手吃饭吧!说完她端着炒好的菜出来了。我洗洗手就坐在桌子前闷头往口里扒饭,也不跟她说话。因为我知道她一开口准得提朴寂天。果然她轻声说:“小值,爸爸说他……”

“行了。”我打断她的话,“他爱回来不回来,关我什么事儿!”

“小值,”她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我,“你怎么这样啊?”

“我没怎么样!”我说完站起身推开椅子回自己的房间,“嘭”地一声把门撞得震天响。

我已经很累了,没有精力去管那一次次敷衍我的爸爸。

最后一次,我曾追着火车拼命的奔跑,用很大的声音叫爸爸,爸爸!挨着车窗的人都侧过脸来投以惊诧的目光,却不见那张熟悉的面庞。泪水在脸上肆意着,是从那一刻就下定了决心,“朴寂天,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我爸爸!”

我曾经很认真地问我的同桌尤小卿,要是有人一次次地骗你怎么办?“那就甩了他咯~~”她用夸张的语调模仿起电视上的广告词来,显得很搞笑,可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低头轻轻地嗯了声。

上课的时候,我又偷偷往嘴里送糖,这次是苹果口味的水果硬糖,我已经买不起牛奶糖了。尤小卿就一直盯着我看,我就拿出一块,递给她说:“要不,你也吃一块吧。”

“念值,你桌斗里的糖纸都可以办一个展览了。”她皱皱眉头说,“再这么吃下去,牙齿肯定会坏掉的。”我低下头把糖纸都翻出来,一张张展开,压平,然后捏在手里,忙了一堂课,还真是不少呢!整整一百张。“真多,比我的回忆还多。”我冲尤小卿扬扬手里的糖纸,咧开嘴笑笑,然后牙齿真有点疼了。

放学的时候,等同学们都走光了,我就留在教室里整理卫生,然后把教室后面的瓶瓶罐罐收到自己从家带来的塑料袋里,绕几个街区跑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掉,换几块钱回来。我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妈妈分担一些,这样一块一块地攒下去,总会攒够装防盗窗的钱。尤小卿靠在门边,看着我一个一个地往袋子里装塑料瓶,这副样子是不是显得很卑微?所以她问我,“朴念值,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我笑笑,没有回答。如果你也有一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你才懂得这种感觉。不是我用语言就可以让你明白的。

那种痛里也会回忆起的幸福,那种恨里却绞进了丝丝爱意。我实在无法说明白。

到家了我就放下书包带小布出去转一圈,顺便去附近的菜市场帮妈妈买点儿东西,回来就帮她洗洗菜什么的。大街上很喧闹,天空也常常灰茫茫。我想起妈妈说,爸爸去了西藏。听说那里的天很高很蓝,听说那里的云很白很多,纯净得让人心无杂念。可这个城市,我仰起头很难看到云朵,只有特别晴朗的时候才能看到,大片的云在蓝色的布景上演绎着千变万化的神奇。

原来我们早已在不一样的天空下了,所以距离才会那么遥远。

这礼拜下了好几天的雨到了周末才稍稍放晴。小布的石头房子都漏雨了,下雨那几天一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水,有天半夜我听见雨声就跑出去看它,它正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看到我便用力甩甩身上的水,又在我脚边蹭了蹭,撒娇似的小声哼哼着。我找了小纸箱,把它安顿在了我的房间里。

太阳一出来,我就提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去给小布修补房子,我干得很专心,小布却跑东跑西一会儿也不安静,没多会儿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笨手笨脚的砸伤了手指,疼得我直抽冷气。小布从屋子里欢蹦乱跳的跑出来,嘴里叼着一张纸片,在阳光下反射了异样的光。“小布!”亏我这么卖力,它倒挺悠闲,几步走过去拿过它嘴里的东西,却一下子就怔住。那张照片是爸爸在家照的最后一张照片,他牵着我的小手,小布趴在他脚边耷拉着小耳朵,懒散的眯着眼睛。我的脸上还有小泥巴,他手里的铲子也没有放下。那天,我们给小布盖了一个小房子。它来到我们家后第一个正式的“居所”。这张照片我一直藏在大柜子下面,不愿看见也不敢看见。那么多幸福的分子总是轻而易举的就让人泪流满面。

爸,都已经五年了,你瞧,小布的房子也破了,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妈妈总是跟我说,工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你很快就会回家了。这话我听了不知多少遍,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我坐在地上发呆,小布也乖乖地不跑不闹了,我摸着它的头问,小布,你还记得爸爸么?它趴在我的脚边,汪汪的叫着。小布一定是在说,记得呀!怎么会忘了呢?我“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的牙齿开始疼得厉害,连晚饭也吃不下去。躺在被窝里的时候,妈妈就端水给我喝,有些心疼,“叫你不要吃那么多的糖,你总是不肯听,这下可怎么是好。”

就这么折腾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早晨她坚决要带我去看医生。

“我不去。”我固执的坐在床上不肯穿衣服,去看医生,那又是一笔开销,那多浪费啊!我就跟她说,妈,我不疼了,咱就别去了。她不依。最后几乎是被她拖着去的。检查结果是很厉害的蛀牙,已经伤到神经了,必须尽快拔掉。我看着医生,苦着脸问,不要麻醉可以么?我实在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尽管妈妈表现得很不在意。“小值你快坐好。”她义正词严地教育我说,“听医生的话,不要自己瞎拿主意。”

这样一个上午的时间,牙不疼了,也花掉了她一百多块,这得多少个矿泉水瓶子啊!心里有些怨自己,以后再也不吃糖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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