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4)
那是个白色的小信封,散发着香柚的味道。我曾听说,香柚的味道可以让人感觉你年轻十岁,不知道于安朵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喜欢它。不用说,一定是情书,可是她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而让我转交呢,难道他们之间又出了什么问题吗?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接信,她却已经把我的手抓起来,像合拢一个纸团一样团起我的手,替我抓牢了它。“进门后左边第一栋教学楼,三楼第二间教室,他一定在里面。去吧。”说完这句话,她立刻转身离去。
“喂。”我喊住她,“你的伞。”
“你用吧。”她回头,嫣然一笑,从背包里取出另一把伞,打上走远了。
一模一样的蓝色的伞。一个人在背包里放两把同样的伞,真搞不明白是为什么。
我从小门钻了进去。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传达室空空如也,这也不像天中,24小时都有两个强壮的保安,门神一般在校门口晃荡,踱步。但能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让一个混混轻而易举洗劫一空?这样一想,不由得替重点中学百年天中感到些许悲哀。
我很快找到了于安朵说的那幢教学楼,把伞收起来疾步上了三楼。楼道上很安静,但刚爬上三楼我就听了不小的动静,我循着声音快步走,从第二间教室的窗口望进去的时候,我停下步子,惊呆了。
有人在打架。
四五个人,围着一个人。被打的人被一个人从后面死死地捂住了嘴,叫不出声,他嘴角在流血,胸口正被另一个人一脚狠命地踹过去,他连同身后的人被踹得退了好几步,眼里喷出的怒气像火一样燃烧。
我情不自禁地尖叫出声。
因为我认出来了,被打的不是别人,正是毒药。
随着我的尖叫声,那几个男生停止了对他的殴打,把他像扔破皮球一样的,慢慢的、慢慢的扔到地上,然后,他们居然没有着急落荒而逃,而是摇摇晃晃的从后门走出来,好像刚刚干完一件美差那样。看得出来,他们也许只是打累了,而不是因为害怕。他们经过我身边,其中一个还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唾沫星子差点飞到我脸上,恶心地让我想吐,我迅速的把我的武器——红围巾往上拉了拉,捂住了整张脸。等那帮人飞速地下了楼,我推开了教室的门,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半躺在那里,无声无息,让我完全摸不清他的状况。
“喂。”我蹲下,轻声唤他,“你没事吧?”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嘴角上的血迹仍在,眼睛却显得还算有神。我稍稍放心,从口袋里递给他餐巾纸,他却并不接,仿佛在等着我去替他擦拭。他眼睛里放射出一种让我无法抗拒的莫名的光,我不能控制地伸出我的手,胳膊却被他握停在半空中。
“马小卓。”他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说,“你是何人?为何每次都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现!”
他的手是如此的有力,好像在跟我过招一般。我想抽出,却没有力气,或者说,全身都要了命的失去了所有力气。我不由自主的上下牙齿紧紧咬合,以至于不知道如何启齿。
“问你话呢!”他咄咄逼人。
我终于吐出一个单薄的字:“不。”
他笑了:“暂且饶过你。等我恢复一下再慢慢审你。”说完,他终于放开我的胳膊。人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了身子。
“不要紧。”他甩甩手臂,语气好像是在安慰我,“打架是家常便饭。”
“是被人打。”我的思维和口齿一同恢复清晰,立刻纠正他。
他没理我,而是背过身,拿出电话来打。
“快来接我。”他说,“大爷我被暗算了。大帮那个小狗日的,吃里扒外,你找人给我弄死他!”
趁着他打电话,我退到教室的门边,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向他要回小金佛。
“你要不还我,我就报警!”
“请你还给我吧,它对我一个同学很重要。”
“我很喜欢它,一直买不到,要不你卖给我吧。”
……
好像每一个都很牵强——我还没在心里整理出最佳答案,他已经收起电话,向我招手说:“Come on!”
我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我当然不会过去,而且我讨厌并且鄙视他的口气。他居然在我面前卖弄起了英文。Come on是他看过几个粗俗广告就可以随便乱用的?他知道COME ON究竟有几个意思?他是不是见谁都会招招手说“Come on”呢?我想他应该明白,我和那些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如果他以为我和她们一样会乖乖受用,那他就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站在门边,动也没动。
他歪着嘴笑了一下:“你想我了,是不是?”
我果断而飞快的摇头。
“七岁时我就知道,女生摇头代表着点头。”他捂住刚被狠踢过一脚估计还没缓过劲来的胸口,慢慢走到我面前,满意地欣赏着我脸上仍然没有褪去的红晕。
“还给我。”我说。
“什么?”
“小金佛。”我说,“食堂里那个。”
他好像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皱着眉问我:“是你的?”
“不。”我说。
他故意伸出他那只沾着血迹和污垢的脏手,装作漫不经心的在我的红围巾上用力擦了擦,我一把把围巾扯掉,丢在地上,一股凛冽的冷气灌进我的脖子里,我禁不住全身一颤,潜伏的咳嗽就要呼之欲出,我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惊慌。他自以为了如指掌的压低声音盘问:“是不是——定情信物?”
“胡扯!”
“你能说长点的句子吗?”他忽然笑起来,“你跟一般小妞还真不一样,她们是明骚,你是——”
他把那个“是”拖的老长,指望我的脑子会自动填空,我才不会让他得逞。我仍然保持冷若冰霜的表情,对他充耳不闻。他知道我不上当,就顿了一下,自己解释起来:“她们是明明怕我,却要装出一副不怕我的样子来,你是明明不怕我,却要装出一副怕我的样子来,有趣。”
毒药,人如其名,我觉得我就快被他颠三倒四的烟雾弹催晕过去了,更何况我对他绕口令一样的句子丝毫不感兴趣,于是我加快了我的语速地对他说道:“你要是不肯还,我会报警。”
“你说什么?”他好像被我的话惹怒了,更加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的眼睛,“你丫给我再说一遍!”
“报警。”我只重复了最关键的两个字,不知为何,看着他略显抓狂的样子,我反而觉得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掩藏不住的得意表情进一步惹怒了他,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来一样东西,用它抵着我的腰部,咬牙切齿地说:“你尝过被一把刀捅进身体的滋味么,我的女英雄。”
言语间,他已经用了力。
我感觉到轻微的疼痛,又好像不是很确切,是春天在老家,放满水的灌溉渠旁,赤脚奔跑时脚趾刮到的路边的草叶,那样柔柔的痒痛。
哦,原来被刀抵住的滋味也不过如此。我的心绪开始要命地游离,我竟然想起了她来,不知当年的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思忖和感受呢?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探身,我已经闻到他的鼻息,我的后背贴着墙,前面是他的刀,我索性迎着他的目光,甚至带着微笑,且闭着双眼。
不知道这充满挑衅的受死表情会不会反而激起他的嗜血细胞,让他真的一不留神向我扎来呢?
可是奇怪的是,我真的不怕,一点也不怕。内心对她的怀念和怜惜浇灭了我对死亡的恐惧,哪怕是面对冷酷的刀尖。但是,我无比后悔的想:我真的不应该救他。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这个混帐,不仅是欠扁,早就该去死,不是吗?
我和他继续对视。一秒过去了,五秒过去了,十秒过去了,甚至也许是好几分钟过去了。
“哈哈。”他终于自我解嘲地短促的笑了笑,把刀灵巧地收回他的口袋,脸凑到我的脸上。可是,他却刹那间转变了姿势,歪过头低下身,对着我裸露的脖子,用力亲了一口。他的呼吸仿佛凝固在我的脖子上,还有他嘴角的血迹。在我的瞠目结舌里,他退后了一步,对我挥了挥手,露出了像一个半夜飞车劫持女工的抢包贼那样的胜利微笑,飞快地冲出了教室。
我没有犯傻,连于安朵的伞也顾不上捡,就跟着他拼命往下冲,可是当我一口气跑到操场时,操场上却空无一人。不远处施工的一块地面上,泥潭里有一滴滴水珠溅起。我才想起自己暴露在雨水里。雨开始下得迅疾,我的目的完全没达到,却又莫名其妙地被羞辱,雨点的冰凉让我内心的沮丧显得更加的一泻千里。我紧紧的捏着我的拳头,恨不得把自己打昏过去就算。我怎么可以这么无知,怎么就忘掉了公车上的一幕,怎么可以指望一个混蛋可以发一次善心。如果我有他那把刀,我一定把刚才被他碰过的地方割出一道血口子,来帮自己永远记住今天犯下的愚蠢错误。当然,我更想的时,抓住他,扇他一记耳光,然后,用一根毒针密密地缝上他那张无比罪恶的嘴。可我赤手空拳,冷的发抖,想得再毒也没有用。当我淋着雨,一步一步挨到技校大门口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一辆破旧无比,又脏得好像被泥水洗过的小车,一阵东倒西歪的狂飚,接着,在我面前猛地一横。
刹车停住,后面的车门打开,只看到一只伸出的手,还有那该死的声音:“想要你的东西,上车!”
下期预告
那不是金佛,那是一个男孩子伤痛的心,那也是马卓的过往。可是马卓会与那个毒药一样的男生产生怎样的交集?敬请关注下期《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