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宁静的海

我问赵子夜，小妖精在忙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才没有来找我算账。

赵子夜支支吾吾的，她说，李纪年，你不知道吗？小月她阑尾炎手术住院了呢。

我的心小小地震了一下，果然是不能胡吃海塞，你看现在闹得手术住院了吧，还是给她点教训好。

我小心翼翼地问着傻妮子，是不是女孩子喜欢上什么人就会写日记什么的乱七八糟的。赵子夜狠狠地吞了一口冰，然后说你何必掩饰嘛，你就是想知道小月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吗？给你说哦，小月她有喜欢的人了，我听她说哦，她从小就暗恋那个人，还是很优秀的一个男孩子哦。

我低头喝了一大口冰，冰凉冰凉的，那凉意经过我的咽喉滑过我的肺部最后直抵心脏，冻住了，心跳仿佛是冻住了。我催促着傻妮子，快吃快吃，等下我们去医院看看那个小妖精。

等我和傻妮子提着大包水果的时候，我俩都已经大汗淋漓，天气热的有点不真实。夏小月，看了我们一眼就将头别过去看窗外，倒是她妈比她热情多了，又是倒水又是剥水果的最后还识相的出去凉快。我见小妖精不回头，便沿着她的目光看，窗外除了那些翠绿翠绿的叶子和大簇大簇花就只有树叶空隙间斑驳的阳光。我转身走过去挡住了小妖精的视线。她终于开口骂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识相，我是病人啊，连我晒太阳的权利你都要剥夺？

她笑了，那么虚弱却有种异样的美。

6

或许是夏小月平时吃的多身体好，又或许是妖精本来就有旺盛的生命力吧。我觉得前者多一点，总之这个暑假，夏小月如愿以偿的继续让我活在了她的阴影之下。

或许是小妖精讲的东西我消化了那么一点点，又或许是我本来就聪明伶俐。我觉得后者多一点，总之开学后第一次考试，我居然考了全班第三，连鬼都不敢相信。

本想主动贿赂下小妖精，没想到她竟然自己找上门来。大周末的一清早就敲响了我家的门，看到我光着膀子才“妈呀”一声躲到了门后。谢天谢地，她终于知道男女有别了。

有些时候真的不得不佩服这些个小女生，老能想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折磨人，这不，非拉着我去什么星光游乐场。一到了游乐场她就傻眼了，整个游乐场那就是十岁以下孩子的海洋，为数不多的成熟面庞还是孩子家长。排队等着坐摩天轮，身前身后都是小孩子，当然也有不少小情侣。我向前跨了一大步，让一个小男孩站在我俩中间。夏小月疑惑的问我什么意思，我很坦然地告诉她，为了区分我俩和那些小情侣的区别，我们还是中间放一孩子，这样别人都以为咱俩是老夫老妻了呢。说完我打算就跑，无奈在排好队的人群里想跑是多么不绅士的。可是小妖精也没有发泼，反而还红了脸。

其实摩天轮这个东西不刺激，所以才适合低龄儿童玩。转了一圈那么慢，小妖精不安分地在里面蹦来蹦去的，一会说李大头，你看看那里多漂亮，一会说李小眼，你看看那里多壮观。甚至摩天轮到达了最高点的时候，她还笑眯眯地说，李纪年，你都不想应时应景的和我说点啥，于是我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你终于不给我起外号了。

到底是动过刀子的人，小妖精一下来就吐的昏天暗地的，我擦着她的嘴巴忽然心疼了一小下下。我以为她都这样了也该回去休息休息，结果小妖精挺挺腰板说，李纪年，你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可都给我了，我现在要去看海。天杀的，这么小的内陆城市哪里来的海，我点着小妖精的头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她小说看得太多了。结果小妖精一脸天真地说不看海就去吃哈根达斯吧。

在我精神还正常前，我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去看海。这海嘛，是没有，不过游泳池是有的。夏小月站在池边死活不下来，我理解，女孩子嘛，谁都有不舒服的那几天。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泳池里畅游得正酣。小妖精一声令下就火速地游到了她面前。虽然她板着脸说我还是觉得她想笑，李纪年，我的日记你一定打不开的吧。其实，其实……说着小妖精低下了头，还是第一次我看到她那么忧伤的表情。我反思着是不是我粗枝大叶地伤害到她了，于是立马说要将日记还给她。

还给我？那你是找到女朋友咯？小妖精好奇地问，我看着她那样的笑，真的犹如阳光，于是几乎没有眨眼睛就撒了个弥天大谎，我说，是的，就是赵子夜啊，你介绍的嘛。

小妖精再没有说话，只是奋身跳入泳池里，一圈圈围绕在我身边不停地游。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那些淡蓝色的池水里有那么多的泪水融化。我只是看到了她伪装的笑脸，她扬起的水花落在我肩膀上，我只是听到她悦耳的小声，她低声说着，李纪年，只有你这个笨蛋会带我看这种白痴的海。

然后“海水”宁静了，世界仿佛也宁静了一样。

7

时间沿着坐标轴缓慢地滑行着，夏与冬的交替就又是一年，高中三年不过就是三个夏天而已，周而复始。待到每个秋季便有新的人来，不管你有怎么样的情绪，这个学校依旧是高速地运转着。高三的生活果然如地狱般难熬。而我也不再心不在焉的。只是夏小月仿佛又消失了一般。

即使在楼道里偶尔遇见也只是匆匆一瞥，似乎是她不愿意见我，而那本日记还如愿以偿在我手中，做题背书累的时候聊以解闷。只是每次拨动着那几个粉红色的转轮时，总会在心底有那么点小小的悸动，其实，我是怕的，我怕有天我打开了看到的内容会让我难过。其实，我是不想承认的，夏小月是有点可爱的。

总归还是和赵子夜走在了一起，但总是淡淡的，不过就是中午一起吃个饭，晚上送她回个家。我能感觉得到她很粘我亦很在乎，所以每当我打球的时候她总是会带上一条白毛巾和一瓶水默默地坐在那里。很多时候看着她为我精心做的那些小礼物，我会暗自感伤一秒钟，原来我是个无耻的混蛋，很多哥们说，你爱一个女生就会不自觉的想要亲近她，而赵子夜，到现在我都没有牵过她的手。

我从没想过温顺如羊的傻妮子也会发那么大的脾气。那天课间，无聊的紧，我便拿出那本日记细细把玩，还表演转本子的绝技给身边的兄弟们看。大家都拍手叫好，突然一只玉手夺走了那本飞转着的日记。我看到她的手有细微的血流出。傻妮子，别闹啦，把日记给我，你看你的手都流血了。

可傻妮子并没有松手，她的眼睛红了，眉毛红了，我甚至觉得她的头发也红了，她咆哮着，李纪年，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就没有！你爱的人是夏小月，不然你和我在一起为什么整天都在询问她！说着说着傻妮子疯了似的将那本日记扔出了窗外。

条件反射，我保证这只是条件反射，没有思考的，我一个健步就冲向门外，我只知道，这本日记只能由我恭恭敬敬的还给小妖精，任何人都不能碰，都不能！我刚奔到门口，就被赵子夜死死地抱住了腿，她哽咽着，李纪年，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可不可以说你爱我，说你喜欢的是我，夏小月有喜欢的人了啊，她喜欢的人是那个会用树叶吹口哨，会用树枝编花环，会用花朵做图画的男孩，会带她坐摩天轮带她看海的男孩，那不是你，不是你……我没有听她讲下去，我的大脑前所未有的空白，日记，我只要那本日记，我拼命地跑，没有什么时候有现在这么用力。

8

寒假之前，学校里被保送的名额已经公布，鲜红的大字报上，夏小月的名字遥遥领先。厦门大学，还是一个一入学就可以进入中英交流班的专业，这意味着，未来的她将会在遥远的英国度过。我想我还是该替小妖精高兴的，不然她那一口流利的鸟语都白学了。

下大雪的时候，我跑到了夏小月家楼下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雪球从小滚到大，树枝当手臂，辣椒做嘴巴，胡萝卜大鼻子，最后用冻梨做了两颗大大的黑眼睛，我站在阳光下眯缝着眼，欣赏着我的杰作。越看就越觉得这个雪人好像小妖精，尤其是那两颗黑黑的眼睛。我想着赵子夜那天说的话，心里居然有点喜滋滋的，我想我能猜得出那日记的密码了，可还是等到高考完再打开吧，给小妖精个大惊喜。临上楼前，我将自己的围巾解下给大雪人系上，突然就想起一句话，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想完了觉得矫情，呸呸了两声，搓着僵掉的手指一步三阶跑回家。

我只是不知道，那天会有个小妖精躲在窗帘后面看这一切，就像那个小妖精不知道，那个雪人的背面写了七个歪歪扭扭的字——夏小月，我喜欢你。

9

三月，阳光普照，冰河解冻，我的大雪人已经融化成了雪水，蜿蜒流淌滋润着它后面的大树，正如我心底那股微妙的动力，我开始发奋，我的目标很简单——厦门大学。

一百天，弹指一挥间。走出考场的那天，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无论如何，我尽力了。那整个暑假我躲在舅舅的餐馆秘密打工，无非想赚点钱买个纯银的小皇冠，等到在厦门遇见小妖精的时候，拿出来，耍帅下来场浪漫的告白。

等到开学的前一天，我得意洋洋的敲开小月家的门，却顷刻傻了眼。一个不认识的老奶奶上下打量着我，然后说孩子，这家人早就搬到什么欧什么洲去了……

世界末日的悲伤又会怎么样？为什么此刻我连话都说不出来，我本应该破口大骂，夏小月，你丫的，崇洋媚外还不打声招呼。然而我没有，我默默说了声谢谢，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出那个我熟悉无比的楼道。

那棵我们曾经一起乘凉，一起坐在下边背鸟文的大树如今已经长的更加粗壮更加挺拔，虽然是初秋，有些树叶已经变黄飘落，然而树下的人们却仿佛还在。我独自坐在那里，打开那本属于你亦属于我的日记。0，3，2，7。我颤抖着对准数字，我听见那么清晰的声音——啪。开启了你心中的秘密，却将我的爱恋永远的尘封在心底。我看见扉页上清秀地写着：李纪年，我喜欢你。

有树叶飘落到我的肩膀上，我闻到了你的气息，那么清甜，那么芬芳。我将它衔在嘴里吹了好听的曲儿，却再没有人给我鼓掌；我把树枝编成花环却没人来戴；我用花朵做成美丽的画，却再看不到你的笑脸。

暮色四合，远处有钟声飘荡，我想是时候说再见了。

再见，夏小月。

再见，那些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