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Ⅱ(2)
我自认没有这样的天赋。
我走到图书馆自己习惯坐的座位,把水壶摆好,文具和笔记本摆好,选书,落座。一抬眼,吓了一跳——于安朵。
再一看,才发现我看错了。是另一个女生,长得和她并不很像,只不过有着和她一样的长头发和一样的髻。我忽然就走了神,想起那一次她坐在我对面说话时的神态,和她说的那些有关他的故事。其实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那么清楚,无法忘怀。还有那个护身符。我记得她向我索要时,眼睛里那攫取的光芒,仿佛一根绳子勒住我的脖子,逼我立刻吐出吃进肚里的一切。
对了,那个护身符,我把它放哪里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胡思乱想不受控制时,大脑里就像早就安好一枚定时炸弹一样,准时“嘭”的一声,将那些迷糊纠缠的脑细胞炸得粉碎,人立刻清醒不少。所以,就在快把整面笔记本上都画满黑色的蜘蛛网之前,我恢复神志,撕掉那页纸,开始继续抄写《傲慢与偏见》——
If a woman conceals her affection with the same skill from the object of it,she may lose the opportunity of fixing him.
我在下面写下我的翻译:如果一个女人掩饰对自己所爱的男人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
是这样吗?
我想了想,又把自己写的这句话用笔轻轻地画掉了。
那天的晚间校园广播电台里播送一则人物专访:“最近,又有好消息传来:本校高一年级二班的于安朵同学在国际青少年芭蕾舞比赛中夺得少年组冠军,这是我国青少年在国际芭蕾舞舞台上取得的最好成绩,也成为我国芭蕾舞舞蹈比赛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于安朵同学于五岁开始学习芭蕾……”
播这条新闻的时候,我正在宿舍吃一碗泡面。宿舍外面异常热闹,颜舒舒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落后,她率先看过于安朵得到的奖杯,在宿舍形容得惟妙惟肖,没有赶上观摩的女生们跟着七嘴八舌地提问。
“水晶的还是钻石的啊?”这是她们那一晚热议的话题,关于那个舞蹈少女的奖杯和上面的八国文字雕刻的“冠军”字样。
“天中又该得瑟了,据说是要大庆祝,汇报表演,连市领导都要来,电视台现场直播!
“于安朵算是红了,比起来,当年的蒋雅皎算啥呀!搞不好被什么导演看上,就成了咱们天中的章子怡。”
“人家于安朵说了,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和毒药去吃碗面。”
“是吗?”女生们嘻嘻笑,“看来女生都是这样哦,爱情永远第一。”
……
不知道为何,我忽然觉得这些讨论在我听起来很碍耳,简直俗不可耐。我习惯性地拿出我的耳机,用音乐把耳朵堵得严严实实。我已经没有什么新歌听了,王菲退出歌坛很多年了,而且听说,她为了爱情,复出再次变得遥遥无期。
我弄不明白,难道女人的一生,真的是为爱情活着的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我也一定要做一个不一样的女人才好。
(5)
夜晚来临,半个月亮爬上树梢。
临熄灯前的半小时,往往是女生宿舍最热闹的时分。这一天,我们宿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们大多是颜舒舒的客户。她的新货是一种很特别的项链,银质,普通的细长的链绳搭配吊坠。但这的确是一条特别的项链,吊坠造型仿佛一条伸出的长舌头——但在那条银色的舌头上,却镶嵌着一颗别致的绿色水晶,就在舌尖的位置,璀璨夺目。
据说就是这样一条什么网球明星戴的链子,在网上标价一万八,但颜舒舒弄来只花了几百块。更噱头的是,她给每个来参观的人都发了一个塑料手套,坚决要求她们戴着手套才准摸。她煞有介事地拎着那根链子,放在自己的台灯下晃两晃,每人的脸上就闪过一阵反射的银光。她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真金不怕火炼,你们尽管去验货。近点儿看,多近看我都不怕,就怕你们弄脏了它。”
她的理论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女生们纷纷欷歔不已,赞叹有声。
“我真是太好运了,遇到这批货,卖家答应全留给我。一共有八根呢,每颗水钻颜色都不同,最好看的是这种粉色——”颜舒舒从抽屉里抽出一本相册,哗哗哗翻到某页,指给大家看,“像不像贝伶妃那款液体腮红最浅色?”懂的人纷纷给予首肯。不到半小时,跟她订货的女生就有五六个,熄灯了还有人来敲门,结果被吴丹赶走了。
“你不要一根吗?”颜舒舒对着吴丹哼了一声,凑到我床边,把塑料手伸到我面前,就着窗外昏黄的路灯光和依稀的月光,别的不说,那粒水晶显得光彩夺目,确实非常漂亮。
“无论作为收藏升值,还是送人礼物,都好有面子呢。”她像电视广告里的主持人一样声情并茂地对我说:“马卓我跟你说,一般的我不劝你,好东西我才想着你呢,我最近刚买了台单反,把钱花光了。我要是有钱啊,早自己全买下来了,坐在这里等升值,才不卖给那些个不识货的花痴女生,三块五块都要还来还去的,把我烦死了。”
“烦你就别卖!”我上铺的吴丹说,“好好的宿舍,给你弄得像农贸市场!”
颜舒舒站起身来:“同学,同在一屋檐下,讲话不用这么难听吧,见我赚了钱,也不必这么眼红吧。再说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大不了请客吃饭喽。”
“谁爱吃你的饭,就知道钱钱钱,赔不死你!”吴丹骂完这句,脸朝里,任凭颜舒舒再说什么,都不再回一句嘴了。
“乌鸦嘴!”颜舒舒骂骂咧咧,“我要是哪天真的赔了,就撕烂你的嘴。”
“好了。”我拉她一下,“大家都睡了,你就别闹了。”
“好,不闹。”她朝我挤出一个笑脸说,“我听马卓的。”
我知道她是要刻意地拉拢我,可惜,我最讨厌的就是女生的那种所谓的小团体,要我加入那样的明争暗斗,门儿都没有。
可谁也没想到吴丹的话真得到了应验。几天后,当女生们聚集到我们宿舍来找颜舒舒要货的时候,她竟然拿不出货来。
“得再等几天。”她说,“最近查得比较严,再等几天就好了,给个面子嘛。”
“没货就算了,退定金吧。”有女生提议。
“定金我都交别人了,咋退啊。”颜舒舒面露难色地说,“再给我几天时间,一定让你们满意。”
那个周末有于安朵的汇报演出,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我说服自己的原因很简单,既然每个班去五个人,我要是不去,我们班那个位子就会空着,老爽面子上也不好看。回头他要再问我不肯去的原因什么的,烦都给他烦死,不如去坐一坐反倒清闲。
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剧场的灯已经熄了。我正在寻找位子的时候肖哲从旁边冒了出来。他轻轻地拉了我一把,说:“跟我来。”
我在他的带领下,绕过电视台的摄像机,在十排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演出很快就正式开始了。于安朵跳舞前,还有一个高二的女生弹了一段琴作为助兴表演。我从没有现场听过钢琴演奏,确实有些震撼。
原来音乐真的有让人心悦诚服的美。
终于轮到于安朵出场了。四周的灯光全熄灭了,只有舞台上一束追光照着她,她穿着一套黑白相间的芭蕾服,跪在地上,头向后仰,腰部像被一把小伞撑起似的,渐渐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洁白的脖子和腰部的线条一样柔软而契合,双手轻轻举起,上下扇动,像极了一对羽翅。
做完了这个动作,她的一条腿在地上一滑,整个人又迅速立起来,两只脚变作脚尖点地,眼花缭乱地转了不知多少个华丽的圆圈。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看她舞动,翩飞。直到耳边响起一阵喧哗般的掌声。
她跳得真好,简直,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