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过戚小美
戚小美被黑暗中忽然发出的邀请骇了一跳,缩着脖子摇摇头说,“不了,我睡觉不老实,会把你踹下床。”
楚艾不再劝,下床把戚小美沙发上的枕头摆在自己枕头的旁边,然后面向墙壁而睡。
于是她们便这样后背相对着同床而睡,小心翼翼尽量不触碰到彼此。
4
过年的那一天,戚小美风风火火地买来各种彩纸对联还有几袋速冻水饺。她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然后更大声地喊着:小楚楚,过来帮忙!
戚小美叫她小楚楚,从她们住进若兮的小屋子开始。
她们一起把对联贴在门旁,把窗帘和灯管上贴满花花绿绿的彩纸,努力营造着喜庆的气氛。
戚小美在并不宽阔的地中央架起了小桌子,用电炉子煮了饺子。于是屋子里一团团饺子的香气,把玻璃窗也拢上一层白色的雾气。
“真有过年的感觉啊!”戚小美美滋滋地感叹,没有半点儿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愁绪。
楚艾的手机响起来。戚小美马上关了收音机,安静地走开。其实这样小的屋子也并不能回避到哪里,只是站到窗前用手将那层白色的霜雾抹出一个心形,从那颗心里望向外面一派喜气的世界。
楚艾接起来,听到母亲强忍着抽泣的声音:“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啊,缺什么跟妈妈说,不要着凉,不要……”
楚艾很客气地说谢谢。
她对母亲许久以来便是这样,陌生地客气。
挂了电话,看到戚小美瞅着自己,楚艾耸耸肩。
戚小美说:“你该说新年快乐的!”
楚艾说:“新年快乐啊!”
戚小美笑:“我是说和家人说啊!”
楚艾便不再说话,捞起一个饺子开始用力地吹气。
父母离异并不是她最深的伤口。她怨的是他们分开的原因。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背叛,用她只有六岁的眼睛。
这是她自闭症的根结所在。
后来母亲竟真的改嫁给那个偷窃别人家庭幸福的贼,父亲从此醉生梦死一蹶不振,法院只得将她判给母亲。于是,楚艾无家可归,她厌恶一个背叛者和一个破坏者所组成的所谓的“家”。即使母亲总是低声下气地想给予她几倍的关爱。
那天晚上她们去星海广场看烟花。
戚小美大声尖叫着,几乎每一朵烟花的炸开都让她无比兴奋。她是一个那么容易快乐的孩子。楚艾看着她,然后也跟着大声叫出来:“啊——烟花——”
那样喊着,似乎胸腔里所有沉闷的低气压都被挤了出去,好不畅快!
5
如果不是那件事,楚艾觉得她和戚小美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楚艾喜欢王菲,她觉得戚小美如果在寝室里摇头晃脑地唱王菲会很有感觉。虽然王菲那样冷冷清清,而戚小美是那样热闹,但是楚艾感觉她们是一样的。大胆做一切想做的,追逐一切自己想要的。
那天晚上她买了王菲的CD,早早回寝要送给戚小美,打开门,却看到她慌张地从自己的床边闪开,双手背在身后。
“送给你的。”楚艾伸着胳膊把那张碟片递给她,她却支吾着不肯接。
楚艾开始怀疑地看着她的手,眼神里有几分了然几分哀伤。
戚小美一咬牙说,“好吧,对不起。”她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握着那两封淡蓝色的信封。其中有一封,曾经是戚小美亲手交给楚艾的。
楚艾没说话,把王菲的碟片放在戚小美的床上,然后从她手里拿走那两封信封,出了门。戚小美追出来,喊她,她不停,走了很远,听到楼道里远远传来戚小美的声音:“我—喜—欢—你—的—林—莫——”
你喜欢我的林莫?林莫不是我的,喜欢他,不需要这样刻意地接近我。连同毫不忌讳地搬进来,连同寒假不归,竟都是用心良苦的蓄谋。
楚艾没有停脚。她坐了八个小时的夜车去了若兮的城市。
那个美丽的女孩子是她自我封闭许多年的心灵第一个接受的朋友。若兮会在她被寝室里泼辣的于淼淼欺负时挡在她们中间,替她出头;若兮会温柔地帮她把发梢用电热棒卷弯,也会和她分享她在网上淘来的各种化妆品;若兮会陪她低着头安静散步,也会跟她一起在小操场没来由地疯跑……她是那样温柔开朗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可是她竟也有想不开的时候。
一条肉色的水晶丝袜,竟也是致命的绳索。若兮是喜欢三毛的,连离开的方式都学了她。
这是最慢的一班列车,人很稀少。楚艾塞着耳机子一直望向窗外,其实窗外只是黑漆漆的一片荒凉,其实MP3一个小时前已经没电。
楚艾想起若兮的眼神,失望的惊慌的,在楚艾将林莫的情书递给她看时。那天楚艾迟钝地发现她相处半年的男友林莫当初给她的情书并非出自他手,便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若兮求救。怎知,却是让若兮陷入了困境。
因为那龙飞凤舞的笔迹若兮再熟悉不过。
其实这趟列车的另一节车厢里有一个人也在以同样的空茫眼神望向窗外。只是他们都不曾知道,多少次,他们坐在同一列火车的不同车厢里,去往同一个城市,看望同一张嵌在墓碑上的笑脸。因为江枫会先去若兮的家里看望她的妈妈,所以每一次他们都在分秒之中错过。
所谓缘分不过是时空的巧合,那一个时间,那一处地点,遇上了,便是缘分,错过了,便是去觅另一段缘分。
而楚艾和江枫总是在各自的时空里行走,甜蜜的或者孤独的,彼此无关。
6
楚艾和戚小美算是和好,但是心里依旧有着芥蒂。可以做淡淡的朋友,但是很难彻底原谅。
在某个晚上,戚小美坐到楚艾的床上,很认真地问:“你还喜欢林莫吗?”
楚艾看着她不说话,她明白戚小美的意思。她要楚艾给她一个答案,然后她要采取行动了。她等了这么久才发动进攻,想来她是珍视和楚艾之间的友谊的。如果他们藕断丝连,她仍会这样默不作声地等下去吧。
可是楚艾的答案,又向谁要?
最终,楚艾还是摇了头。
然后戚小美蹦跳着回到自己的床上,笑着对楚艾说:“小骗子!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他,我都要追他。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只能靠自己争取,这是我的信条。”
戚小美朝楚艾扔了一个飞吻便盖了被子睡觉。她入睡很快,只一会儿便发出微微的鼾声。
第二天楚艾起床时,戚小美已经不见踪影,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屋子里还有隐约的香水味。
晚上楚艾刚打开寝室的门,戚小美便飞过来抱住她:“他对我笑了,你的林莫对我笑了!”
戚小美给林莫的定语永远是“你的”。她心里认定林莫在没有接受她之前,他都是楚艾的。
戚小美站在林莫兼职做侍应的酒吧舞台上,对着话筒也是这样说:“这首歌,送给某个人的林莫。”然后她坐在高脚凳上唱了王菲的《只爱陌生人》。
那首歌是戚小美刚从楚艾送她的碟片里学会的。她眯着眼挺直了腰坐在那里唱:我爱的比脸色还单纯/比宠物还天真/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就给我一个吻/我只爱陌生人/我只爱陌生人……
然后戚小美看到林莫在下面对着她笑,嘴角挑起不大的弧度,没露一颗牙齿。但是他是在对她笑。
戚小美唱完的时候,下面响起了掌声,她在掌声里说:“林莫,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底下便一阵骚动,口哨声声的起着哄。只是,林莫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他一定是听到了的。戚小美笃定。
此刻被戚小美抱着的楚艾听她讲着这些,心里却是酸酸的。
不能够敢爱敢恨,便只能独自心酸。
可是对于欺骗和背叛楚艾有着倔强的难以释怀,包括母亲包括戚小美也包括林莫。
7
星期三的晚上,江枫约楚艾去沁园春吃饭。
“不要那么奢侈,吃食堂就好了。”楚艾回短信给他。
“没关系,你请客。”江枫总是滑头。
楚艾无奈,这个男生她答应若兮要替她好好看护的。她不知,对江枫来说,也是同样。他们是受了同一个人的嘱托,而彼此照顾。
楚艾背着书包,奶白色的毛衣脱下来搭在胳膊上,走进沁园春,抬头看到坐在角落里的江枫冲她招手,他旁边的林莫,冲她点了点头。这是种陌生的礼貌。
楚艾愣在门口,进退两难,最后是江枫过去弓了身子双手压在她的肩上把她押了过去,按在凳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