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无法给你不败的花期
文/颜落
【一】
十五岁那年初夏,外公在小巷口开了家书店,齐茵美便隔三差五往相隔九站的外婆家跑。
虽然时常拿杂志回家看,可外公的书店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家门口的那帮孩子。他们可以在第一时间翻阅喜欢的杂志,可以以优惠的价格买到感兴趣的书籍。而待在店里时间最久、外公提的最多的便是数月前搬来的秦瑞阳。
小学三年级那年,班里第一个近视的同学配眼镜之时,齐茵美一度觉得人家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又神秘又拉风,可五月的下午,看到男生秦瑞阳的第一眼,她之前对戴眼镜者所产生的好感和敬畏在一瞬间便被颠覆了。
秦瑞阳穿蓝白相间的校服,浅蓝色球鞋,三七分的头发整整齐齐乌黑闪亮,但与这样朝气蓬勃的年龄和充满活力的造型所不相称的是他鼻梁上那副怪异的眼镜。视力达1.5,仅仅在旅游时戴过几次太阳镜扮酷的齐茵美对近视镜的认知接近于零,自然无从知晓球面镜与非球面镜的称谓,以及近视超过一定度数就只能戴加厚的非球面镜的常识。她只是好奇世上怎么还有人戴镜片厚度跟啤酒瓶有的一拼的、丑得要死的眼镜。
秦瑞阳微笑着跟店主爷爷的外孙女打招呼时,齐茵美看看他白净清秀的脸,顾作老到地点评:“其实你算得上是个帅哥,只是这副老气横秋的眼镜跟衣着不搭。可以把它换成现在流行的黑框啊,电视剧男主角戴黑框又酷又卡哇伊呢。”
外公投来的愠怒的目光让齐茵美颇为不解,与此同时看出端倪的秦瑞阳已解围般地说:“妹妹的建议不错,我下次一定留意是否有合适的黑框能把我衬得帅气有型。”
“妹妹?你知道我比你小?”齐茵美不服气地反问。
“是。我农历5月22生。”
“我是5月初5……”
“我知道的,你是闰五月的端午节,比我小十多天。”说话间,一个瘦瘦高高、同样戴加厚眼镜的中年男人来到店门口跟外公搭讪,原来是秦瑞阳的爸爸喊儿子吃饭。
和外公外婆吃晚饭时,想起那么疼自己的外公因为秦瑞阳而狠狠瞪她的那束目光,齐茵美放下筷子问:“我只不过半真半假地劝他换副眼镜,怎么会惹外公动气啊?”
外公原本乐呵呵的脸沉了下来:“小美,在瑞阳面前不要提他眼睛的事。他家遗传型先天性近视,瑞阳一出生就近视500度,他自小聪明好学,眼镜度数也不断加深,现在都戴1000多度的了。那么差的视力能配到合适的眼镜已经不错,你还怂恿他配什么黑框?”
第二天做眼保健操的空当,前桌男生把眼镜摘下来放在课桌上。齐茵美心血来潮,捅了捅他的背,说要试戴他的眼镜。
眼镜架在鼻梁上那一刻,地板呈一个怪异的角度向上凸起,整个世界都在眼里旋转个不停。把眼镜还给男生时齐茵美随口问他近视多少度,“275,325。你要怀疑自己近视的话最好去验下光,我现在啊,摘了眼镜就看不清黑板上的字,看电视离得稍微远点便感觉屏幕花花的。”他一边跟着音乐的节奏轮刮眼眶一边说。
才近视两三百度就这么不便,那叫秦瑞阳的少年戴1000多度的近视镜吃饭上课跑步打球该怎么办?她心中不禁涌起深深的疑问和微微的自责。
【二】
秦瑞阳遗传了老爸的高度近视,也承袭了做工程师的他聪敏勤奋的优质基因,成绩好得令人交口称赞。但对他而言,学习方面其实并没有占据太多的精力,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研究植物上。
外公的书店里,秦瑞阳十有八九的时间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自然科学柜台前,捧着植物系列书籍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爱好迎合了喜欢侍弄花草的外公的口味,加之这个孩子又是那么用心和勤快,时不时帮忙理货、盘账。所以,他收藏多年的书,他尽心栽种的花,都可以拿来和秦瑞阳共享。
即将升高中的那个暑假,齐茵美多半时间都住外婆家。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绣刚刚风靡的韩式画风的十字绣图案,秦瑞阳则整日捧着一本珍稀濒危植物画册翻来覆去地看。她不理解秦瑞阳为何对植物有那么深厚的感情。不过若她是秦瑞阳,她选择的对植物表达爱意的方式可能是在家侍弄花草,而不会一天到晚都盯着画册上看得见摸不着的图片发呆。
秦瑞阳的妈妈冯阿姨三番五次邀齐茵美到家里玩,也不好次次都推托,便去了一回。半年前搬到这里的秦家住一楼,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盆,盛夏时节,姹紫嫣红的花儿开得繁盛耀眼。
近朱者赤是实话,有个热衷于研究植物的儿子,冯阿姨也算得上半个植物学专家。她跟齐茵美讲解不同花卉的名字、花期、叶片特点,秦瑞阳就隔着房间的玻璃看着她们笑。
冯阿姨热情地拿着小筐给齐茵美掐凤仙花带回家染指甲时,站在客厅里的齐茵美的目光被角落里两株栽在白瓷花盆里的植物吸引了。一尺高的玻璃罐里,清凌凌的水盛满大半空间,高高的叶柄挺举着四枚盾形的碧绿叶子,叶尖和叶缘还会滴下晶莹的水珠,显得蓊郁苍翠。水的透明里,浸泡着山芋般的茶色球根。看到它的块状茎白生生、水灵灵的,齐茵美好奇里面的汁液是什么味道,就忍不住舔了下。几秒钟后,却觉得咽喉疼痛难忍,嘴唇肿得厉害,舌头也麻木得不听使唤了。
她尖叫出声那一刻,惊觉情形不对的秦瑞阳已从房间里跑出来拨打“120”。闻讯赶来的冯阿姨把小筐一扔,踩着一地粉红的花瓣送齐茵美去医院。
因为之前接诊过几例类似的患者,误食滴水观音中毒的齐茵美次日便脱离危险。秦家三口日夜陪护,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搬到医院。
他们家的人真是少有的好。即便不适消失的齐茵美办了出院手续,对着镜子试穿冯阿姨买给自己的新裙子,冯阿姨仍不无担心地跟齐茵美的妈妈说,退一万步,就算小美日后留下了后遗症,她有不适你们只要说一声,我们就负责到底。
【三】
九月来时,齐茵美和秦瑞阳成了校友。两人进的都是这座城市最好的高中,齐茵美在(7)班,秦瑞阳在(3)班。从家到学校有十二站,外婆家到学校只有三站,齐茵美仍往外婆家跑得很勤。
跟冯阿姨打照面,她喊齐茵美去吃饭。见女孩子扭扭捏捏地打哈哈,冯阿姨便把餐桌上的好菜主动送过来。齐茵美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暑假的意外明明是自己的好奇心酿就苦果,秦家却因此始终觉得亏欠自己。
在重点中学,秦瑞阳的成绩依然很好。那天开完家长会,妈妈顺路去看外婆,在公交站台等车时刚好和秦家母子打照面。两位妈妈在公车上聊得不亦乐乎,留齐家母女吃晚饭显然不大合适,于是晚饭后,秦瑞阳来喊她们到家里玩。
跟看电视的秦叔叔打招呼时,齐茵美注意到客厅角落里的滴水观音贴了小纸条:有毒勿近!大人们在客厅里喝茶聊天的工夫,她跟着秦瑞阳走进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男生房间。缺了安然随意的居家气息,干净简洁得倒像学生宿舍。床铺平整,物品摆放井然有序,被子也折得有棱有角。床头柜上放着本厚厚的书,居然是《中药研究与中草药鉴定》。
“纸条是你写吧?”齐茵美没话找话。
“我爸写的,不过却是我出的主意。不止那盆,花园里有毒的和容易致人过敏的植物也贴了提示标签。”
“哈哈,打算把你家开成植物展览馆然后收门票吗?”
“就这几种植物,还都是平时常见的类型,就算我想收门票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出钱啊。上次的事让我觉得,这么做能避免有毒植物给客人带来伤害。”秦瑞阳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天走时,妈妈除了称赞秦家充满鸟语花香的生活情趣外,还叮嘱秦瑞阳要多辅导齐茵美的功课。不知是秦妈妈的主意还是秦瑞阳的决定,反正自那以后,只要到外婆家住,他早上无一例外喊齐茵美一起上学。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的冬天,为了下午在诗楠的生日派对上增加印象分,齐茵美起床后洗了头发。还没走几步,湿漉漉的发便在风雪中凝成细碎的冰凌。公汽后排的座位上,秦瑞阳摘下眼镜,擦擦被车上的热气雾花了的镜片说:“这么冷的天,你以后不要早上洗头,容易感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