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夏天禾看见你的海

文/歌亦绿

>  我还记得十七岁的你,白衬衫的衣袖妥帖地挽起,单脚踩着自行车踏板,头顶的银杏才刚刚抽绿,日光亲吻你的脸颊,毛茸茸的轮廓,你笑着问我,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该去哪里,哪里都不再有你。

我的大学离家乡很远,这里的冬天不会飞雪,给父母打一通电话要排很长的队,人们喜欢吃软绵绵的大米,女孩子们总是穿亮丽的短裙,笑起来有酒窝。这里四处都是水,菜里没有红红的辣椒,方言倒也好懂,偶尔朋友写信来,要寄上个十一二天。

我们住的是旧宿舍,斑驳的墙上画满了学姐们的涂鸦,隐约能看到朱红的砖,阳台上长满了爬山虎,风吹得它们哗啦啦作响。楼下有片空地,杂草丛生,傍晚的时候夕阳贴在它们身上,总能拉扯出路人空荡的情感。

一年后,我就是在这里见到了盛微微。

我和盛微微高中同学三年,每周一起主持升旗典礼,喜欢同种口味的巧克力,穿黑自同款的运动鞋,她是个冒冒失失的女孩,对人倒也真诚,每个节日都能收到她的贺卡,可是我们始终不能交好。

无论怎样,认识秦放,我是在她之前。

每个女孩子的生命里都有一个秦放,他们高大英俊,又美好又青春。入学的时候他坐我前排,我上课时必须要歪着身子探到过道上才能看到黑板,余光偷偷落在他的白衬衫上,此后一生我再未遇到肩线比他还好看的人。

直到同桌实在看不下去了,下课的时候拍拍他:“歙,同学,你把我们的宁大美女挡得好不辛苦,恨不得冲到王老跟前去吃他口水。”

秦放“哈哈”笑了一声,转过头看向我:“你直接告诉我就好,没关系。”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笑起来像太阳。

我的脸刷地红透,被周围同学看见了,无法无天地吹起口哨来。

“没有没有,”我急忙摆手,将笔记本摊开。“你看我这不是还做了笔记吗,这么多!”夸张地吐吐舌头。

“你字还真好看,借我抄抄?”

九月的夏天是最后的那只萤火虫,拖着微弱的光芒在黑夜里穿行。窗外枝繁叶茂的梧桐开始抽出一丝黄,幸得天空依旧蔚蓝。

傍晚我吃过饭回到教室,夕阳抖落一片橘色暖和的光,落在我桌面静静躺着的笔记本上,多出一个鲜红的苹果,压了一片半绿的银杏叶,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谢谢。

我用手慢慢摸过叶片的纹路,在空旷无人的黄昏的教室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几周之后,我在家附近的旧书店又碰到秦放。我抱着一摞《神雕侠侣》去店里,他坐在老板的摇摇椅上,头倒向一侧晃悠悠地睡着了。大街上不知哪里在放“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我走到他的面前,用手覆盖住被阳光亲吻着的他的眼。秦放突然醒过来,一把抓住我,我慌忙地松开手。

在午后静谧的时光里,他抬眸,我低头,看见了彼此。

短促的尴尬后他看见我手中的书,转而大喜:“啊!宁远原来是你啊!”

“是我啊。”我莫名其妙。

“我就是在这里等第三本,老板跟我说借书的人下午会来还。”他笑起来有虎牙,简单而热情,揉了揉我的头发,“早说在学校就问你要了啊!”

后来两人一块去吃烧烤,他一边擦桌子一边说:“真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什么?”我接过他烫好的筷子,手心出了密匝匝的汗,有些紧张。

“你会看武侠小说啊,”他在我对面坐下来,影子投在桌面上,

“一直觉得宁远你是那种乖孩子,都不敢接近你,结果也会来吃这种路边摊。”

我问秦放为什么杨过不能和郭襄在一起,她那么喜欢他。秦放苦恼地挠挠头,然后说,可能是因为他先遇见小龙女吧,郭襄来晚了。

那时候我十五岁,偷偷地喜欢眼前的男孩子,关于未来和远方有无尽的期待,看到郭襄的结局几乎掉下泪来。大概是看出了我的伤感,秦放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歙,宁远,你知道企鹅为什么住在南极吗?”

我摇摇头。

秦放笑起来。眉毛微微上挑,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

“因为那里冷。”

我被冷得在原地目瞪口呆,直到秦放哈哈大笑起来,说:“笑一笑,宁远。”

很久以后,我终于忘记年少时奋不顾身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忘记为他彻夜不眠,为他流着泪写下日记,为他变得胆小懦弱,为他的每一声咳嗽而心疼……可是不能忘记的,是他扮着鬼脸,绞尽脑汁想要逗我开心,可怜兮兮地说:“宁远,笑一个。”

周末的时光成了两个人的小秘密。一起坐在烧烤摊前聊书中的人物情节,聊童年逸事,数学烦人的压轴题,未来的去向。他有一辆很拉风的黑色自行车,我打趣地问他是不是以后载女朋友的。秦放难得脸红了,隔了一会儿,说:

“是啊,只载她一个人。”他同我说话时会微微曲身,秋天的风便停在上头。

那才是刚刚喜欢一个人吧。不去计较他是否喜欢我,两人是否有未来,只是想每天多看他一眼,多和他说一句话。简简单单地将他放在心上。

所以我才那么讨厌盛微微。

一年后,盛微微穿着红色碎花裙在我的寝室楼下,在大雨滂沱中等了我一整个下午。骤雨淋得周围植物簌簌发抖,我躲在阳台后面偷偷看见她微微扬起的头。盛微微此生,只向一个人低过头,奴颜婢膝,斟茶倒水。

她来做什么,向我炫耀她的全世界吗?

室友们都在旁边骂我小肚鸡肠,蛇蝎心肠。隔了许久,她拿出手机,我冷笑着心想终于要搬救兵装可怜了吗。然后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来,是她的短信,她说:我把秦放还给你。

我手一抖,啪啦一声,手机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在这个风雨肆虐的午后。只剩下一连串杂音。

高一下学期分了文理,重新分配的座位并没有妨碍我一如既往的日子,秦放依然有大堆的冷笑话讲给我听,晚自习的时候秦放会和我的同桌换座位,我们一起压着声音讨论题目,下课时他会跑去食堂买刚出炉的蛋糕,周围人总是挤眉弄眼地看我们。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某节灭绝师太的数学课,秦放的同桌睡觉被灭绝抓住回答问题,她窘迫地站起来,憋红了双脸,秦放看不下去,偷偷写了张纸条递给她,她糊里糊涂地念出来:“2=5。”

全班哄笑,原来她把“Z”看做了“2”,秦放也在一旁挑起眉毛骂她“笨蛋”。

可是灭绝师太却发飙了,一个粉笔头砸过来,让两个人到走廊思过去。本班的思过可谓全校一绝,被罚者一手提一个满水的铁桶,洒出水来就延长时间。

女孩内疚地看向秦放,男生认命地笑笑,率先起身去后门拿桶。

下课铃一响,我装作交作业路过走廊,看见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滑稽地平举着水桶,秦放正转过脸和女孩说着什么,她乐不可支,微微颤抖着身子,水桶摇晃着洒了一汪水出来,在众人的欷献声中。女孩子佯装生气:

“秦放,你要负责!”

这个女孩,就是盛微微。

从那天起,许多未曾被我发觉的细节开始吞噬起我。原来她每天早晨都会早早地到教室为秦放接一杯热水,原来体育课他们会在一起打羽毛球,原来她会恶作剧地在秦放背后贴猪头纸条,原来他们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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