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

时间远比织锦知道的早得多,那时候霍永岩不过六七岁,而清音也是一样大的年纪,那时候他们生活在九溪的一个小区里,彼此的父亲都是朋友。因为熟悉,所以他们从小玩到大,而这样安定的生活一直到清音的爸爸因病去世才结束。

父亲去世之后,没了依靠的清音就变了,变得坚强,变得霸道,变得想要保护自己所能保护的一切。

没有说话,织锦听着霍永岩所说的一切,而那段被她逃避的岁月像是一下就回到眼前。

看着河水霍永岩又道:“织锦,她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想想,十六岁之前,她对你多好,跟着你上一样的学校,那么漂亮,知道有人欺负你,和人家吵得和泼妇一样,和小混混交朋友也只是想在她去拍戏的时候有人能在学校照顾固执的你。她为你做了这么多,可你呢,看到她和靳朗在包间,你做了什么,说她恶心。然后管都不管她就走,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在那儿,和那个小混混喝酒,就因为她去找你的时候,那小混混说要她陪着他喝酒,不然不会放了你。织锦,她比你经历得多,也知道对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所以那天她陪着那混混喝酒,只是她没想到那个混混知道她是谁,在酒里下了药,你去的时候正是她药劲上来的时候,她好不容易挣扎着站起来,想要你救她,可你呢,你说她恶心,然后连头都不回地就走了。你知道我去的时候她多惨吗?拉着撕裂的衣服缩在角落,连头都不抬,就那么一直哭一直哭,真的,如果我晚去一会儿,她受到的伤害远远比你那一句话深得多。”

“可是……”

看着织锦的侧脸,霍永岩道:“没有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你恨她,讨厌她,可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其实她比你想的单纯得多,只有那次,你真的伤了她的心。可是即使伤心,她又对你做过什么,无非就是那样的唇枪舌战,那样的互相打骂。从没有一次真正的伤害。她从小没了爸爸,她懂得用什么办法报复一切自己想要报复的人,只有你,她下不去手,可是不对你做什么,她总觉得对不起自己,所以就这样互相伤害,彼此都不低头。”

那个晚上不管霍永岩说什么,织锦都没有说话,一个人静静地看着面前湍急的溪水,直到霍永岩因为她的固执起身离开,织锦才对着已经没了踪影的霍永岩说了整个晚上有关清音的第一句话,她说:“如果我真的讨厌她,真的恨她,那些照片就不会等到现在才曝光,只是一切来得太巧,而你们却都信了。”

其实织锦上大学那年,就知道了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也一并知道了所有的细节,她之所以像是恨清音一样讨厌她的一切,也只是觉得清音为她做的太多,那些好,她怕她这辈子都还不起。而之所以会有这些照片,都是当初照下清音照片的混混卖给织锦的。那时候清音已经出名,所以织锦知道这样一组照片会对织锦造成怎样的影响,为了买回照片,织锦从在加拿大的母亲那里借了钱。原本要销毁的照片,织锦却留了下来,没有任何想要要挟谁的目的,只是想要单纯地留下清音曾为她所牺牲的一切,因为坚强固执的她总低不下倔犟的头颅对清音说一句对不起。只是织锦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些。

那一年,九溪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霍永岩开车回到兰花会馆的时候,空荡荡的包房一个人都没有,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才在衣柜里,找到已经割脉的清音。

其实看似坚强又不在乎的清音,却是最脆弱的那个,因为怕伤害别人,所以选择那样坚强地笑着面对,又那样脆弱地离开。

而就在抢救清音的时候,苏锦生,清音的妈妈,还有织锦都来了,讨厌了清音这么多年的织锦,在手术室门口哭得泣不成声,一句句地和在抢救的清音说对不起,说如果她能活着,不管是什么她都愿意做,只是不管她哭得多么撕心裂肺,紧闭着的抢救室都没有出来一个人。

那个晚上,被抢救了四个小时的清音从手术室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戴着氧气面罩,为她手术的医生说:“失血百分之四十,这条命真是捡回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听到医生说清音已经脱离危险,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哭的织锦。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少了那种倔犟,那种骄傲,充满了感恩和失而复得。

2010年的春天,清音病愈。织锦被选作交流生去了加拿大,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整整十二年,那是她们第一次分隔在世界的两端,所以送织锦走的时候清音哭了,再没有小时候佯装的眼泪,而是把织锦抱得紧紧的,织锦虽然还是以前那种不苟言笑的臭脾气,却也什么都没说,任凭清音哭出所有委屈。

2011年的夏天。织锦到加拿大的第一年,清音获得人生中第二个最佳女主角,让所有人想不到的是前途无量的清音会在得奖之后告别影坛。织锦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网上了,那个视频里,依旧漂亮的清音说:“从小父亲的离世,让我变得坚强,让我觉得我的日后只能靠我自己,可是我很庆幸,我遇到了现在的父亲,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他接纳了我,给了我一个妹妹和一个幸福的家,让我心怀感恩地活着。其实一年前发生那样的事情,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回来,可是我妹和我说,人这辈子不能为了过去活着,人得为了未来活着。你一定要做到,让你自己觉得满意,觉得无愧于心才能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所有人对你的误解丢盔卸甲一样地逃走。因为她的话,我回来了,带着一张厚脸皮,却依旧演绎那些纯情的故事。只是,现在我觉得我做到了,可以坦荡地离开,光明正大地嫁给那个不在乎我的曾经,可以给我幸福的男人,当他老婆。而之后的苏清音,这一生再和‘玉女’两个字无关,我只是我,是那个会喝酒,会骂人,会为了一切不择手段的苏清音。所以,再见。”那个小短片之后是清音的结婚照,照片上的男人织锦认得,是霍永岩。就像两年前他在清音最困难的时候和她的经纪人说的那样,

“她下半生都得和我过。”

这只有清音自己才拍摄得出的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短片,让在大洋彼岸的织锦哭得泣不成声,而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明白,当年清音的感受,她之所以对她那么好,之所以那么害怕织锦的怨恨,之所以那样的无助,那样小心地活着,是因为她的自卑与感恩,而清音这样虔诚的报答,换来的却是她的疏远与抵抗。

那个下午从多伦多往九溪打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清音像是在炒菜,一边翻着锅铲一边和织锦臭贫,直到织锦说:“新货上架,独此一份,先到先得。”

听织锦如此说,拿着手机的声音吼道:“老公快去,有新货,快给我抢下来。苏织锦,你这臭丫头,下次在他炒菜,我玩的时候再上新货好不好?”

听着清音的吼叫,看着窗外迷离的月色的织锦笑道:“姐,谢谢你,你一定要幸福。”

清音割脉那夜,在抢救室门外,霍永岩和织锦说了很多,说他对清音的爱,说清音对织锦的关怀。也是那晚,织锦知道那个一直买她东西的熊猫,并非霍永岩,而是清音。霍永岩车上的平安符,也是清音放的,从八岁到现在她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清音明白织锦的心思,所以才在自己和织锦吵架后,一次次地要霍永岩去陪织锦。

她什么都知道。也策划好了一切,唯独疏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爱情,真的是不能成全的。

那天织锦小铺上了一款刺绣的福袋被熊猫买走了,包有两个配件,一个是朴实的棉布带,一个是华丽的缎带,而这件东西,织锦给它起名:织音。

在织音的注释里,织锦只写了一句话,她说,不管用它装下什么,你的好。我会永远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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