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扣
《召唤术简史》被世界巫师协会列为巫师资格考试百部必读教材之一,巫师们秉承大法师的意志,将花妖视为己敌。从此,花妖们只要闻见巫师的气味便跑,跑得不快的,运行龟息术,将自己的气味全部关闭起来,既可养精蓄锐,又如同死去。
也难怪她会惊慌到初见便不敢直面我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令这只花妖不愿走,甚至以梦境与我交流呢?
白小小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安置好老爷爷,向我的病床走来。
“你已经看过了我的一点记忆,是吧。”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哀求的意味,“老爷爷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才想要在这里。”
“喂。”我想起书上那些有关花妖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记载,喃喃道,“你最好别闹出什么事情,不然……”
她对我友善地笑了笑,小声说:“请放心,我只是想要照顾好他,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她还想说什么,昨天的挖鼻孔护士提着一瓶葡萄糖水进了病房。
她连忙埋下头,匆匆地走了出去。
护士今天显然很闲,一直在我的床边瞎咕叨,她对我说她的小孩高考没考好,上了个民办大学,一年学费得好几万,想当初他幼儿园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一个孩子,人漂亮不说学习还好……
我听得头都大了,心里大叫阿姨你饶了我吧我被那只妖精折腾了一夜现在只想睡觉。
好在这时候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挂号处的那个巫师袍阿姨将她的小灵通送了过来,顺带将说个没完的护士带了出去。
“喂——”我妈在电话那一头说,“孩子,妈和你爸在玻利维亚开会。”
“……”得了,我本来还指望她们能在我住院的期间捎上一点好吃的比如臭豆腐和卤猪蹄,看来这会完全没戏了。
“喂?”电话的讯号不好,有点“沙沙”的声响,“我说,上次我去你那家医院的时候发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似乎还有些棘手,你说,能不能帮老妈清理一下?”
“喔。”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白小小纯洁无辜的笑容,“我已经知道了,没问题的。”
“那就好。”我妈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你的修行刚开始,别心慈手软。”
“啪”的一声,电话断了线。
半晌,我听见门外传来护士的声音,她说,小张没来上班?可是我刚才还看见她给2床的病人送饭啊?
4
住院生活依旧不紧不慢地进行。
除了刘扬扬和简小秋会偶尔通过巫师袍大妈给我打电话,我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东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背着住院时带来的咒文书和练习纸符的画法,床头堆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纸符:退魔,平安,镇宅,定身……画纸符的材料是我向挖鼻孔护士要来的——我现在发现她是一个还不错的阿姨,起码她帮我从办公室讨来了一大摞空白的住院登记表。
白胡子爷爷病情依旧没有好转,但是也没坏到哪里去。他虽然失去了许多记忆,但是十分清楚地喜欢着花卉,尤其是雏菊。
他常常同我去医院前面的小花园照顾它们,还教了我许多关于养花的知识,比如如何选择雏菊的种子和照料它们的生长。他还开我的玩笑,说我松土的模样像个挥舞魔杖的小女巫——那可不是,虽然十八岁以下的孩子没有使用魔杖的资格,但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小女巫。
白小小每天都出现,只要病房里没有人,它便见缝插针,找机会幻化成护士的形象来照顾白胡子爷爷。送饭,聊天,或是采上一束新鲜的雏菊花,插在他的床头。
“雏菊的花语是什么?”这一天我忽发奇想,问老爷爷。
“有祝你早日康复的意思。”他笑笑,自我解嘲道,“只是我这病,怕是怎么也好不了了——”
“看您说的。”白小小一嘟嘴——她显然不乐意他这么说,虽然情况不容乐观,但她总是希望他能好起来的。
她大概是门前绿地上那些雏菊花的精灵吧。我打针的时候问过护士,护士说那是十年前突然长出来的雏菊。是的,就是突然长出来的,那之前,那一块地上只有些许稀稀拉拉的杂草,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来的种子,一夜之间便扎下了根,之后是迅速的发芽,长叶,开花——花开得又大又美,惹人喜爱。
白小小不愿向我透露太多的事情。她知道我不会平白伤害她,但也许是还存有戒心,也许是害怕我床头的那些纸符,每次见面,都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随后便匆匆离去。
我原本以为她像我所看见的这么善良,可是这两天,我发现医院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5
今天是农历的十五。傍晚,打完点滴,我去上厕所,发现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全都像疯了似的往门外跑。我拉住其中那个给我看病的榴莲糖医生,问他为什么要跑。他回答道,十五这天,医院不值夜班。
那病人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
不,你们安全得很。他一甩手,像炮弹一样射出了门。
我有点恼火。走在回病房的路上,肺炎病人、脾脏破裂病人、肝硬化病人、脑血栓病人……除了太平间里默默无闻的尸体,这些病人一个个躺在床上,像一只只被蚂蚁啃噬的受伤小兽,痛苦地呻吟着,却没有人来照顾他们。
挖鼻孔护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我追问她原因的时候,她告诉我,医院停一天夜班是开张以后的惯例——有人说这夜是妖魔每月活动最盛的晚上。更何况。
她压低了嗓门,说。前几年有医生没有走,就死了。
说完,她拎着自己的东西,也窜出了门。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想起来这两天在医院找到的妖魔,就只有那一只花妖。
“你的修行刚开始,别心慈手软。”我妈的声音顿时响起,在我的耳边久久回荡。
我顿时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好吧,我承认我像赫兹伯茨大法师那样被一只小小的花妖骗取了最珍贵的信任,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细心地照顾老爷爷,但是趁自己在力量最强的时候杀死无辜的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罪恶。
我得找到这只小恶魔。
打定主意后,我穿着那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吭哧吭哧地爬到医院的楼顶。在楼顶上站定之后,我取出口袋里的黑色马克笔,在平坦的水泥地面上画出一朵雏菊的图案,随后在图案的四周纷纷画上对应的咒语——这是我这几天刚学会的反式召唤术——反式,即是说,召唤来的不是友人,而是敌人。咒语要求敌人尚无防备意识,或者不做极力反抗。
我还不能预料到咒语的结果,但是,我得试着在人群之外将她解决,以免惹来更多的麻烦。
我站在图案面前,一只手按向咒语集聚的中心部分,霎时,雏菊图案将咒语源源不断地吸收了进去,逐渐变高变大,成了一个实体化的光体。
但是,还没有等到轮廓清晰,那个光体便突然炸裂开来,将咒语和雏菊图案弹回了原有的位置,变成一团团黑糊糊难以辨认的墨迹。
那只花妖竟然使用她全身的灵力来抵抗我的召唤?
我正在诧异,楼下传来一声惨叫。
正是那个破坏我梦境的惨叫。
6
我连忙下了楼,一路上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仔细辨认着这惨叫声,尖,细,应该是出自于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孩。是白小小的叫声吗?可她平日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声音也不如这般尖细,怎么会叫得如此悲惨?
真是见鬼了。
医院明亮的电灯已经全部熄灭,却又不是停电——有几盏白色的吸顶灯分明还亮着,虽然只是一闪一闪像是接触不良。通往住院部的楼道窄而长,像是公墓里的阡陌小道,仿佛只要稍稍胖一点的人,便怎么也过不去。
路过太平间。
我本来的目标是老爷爷和我住着的房间,但是路过这一间房的时候,我发现原本无处不在的惨叫声定了格,就在我旁边停了下来。
而且那个声音逐渐停止了惨叫,转而变成了小声的哭泣,嘤嘤的,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