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差
文/杭小夕
1
风雨欲来的天色,大片的叶子朝下掉,经过风,经过青灰色的天际,经过黄灰楼房的尘梦。
路过当年失火的那栋楼房前,鹿安的脚步漏了一拍。往事像是潜伏在心底的暗流,总出现在人最平静的时候。很久的事情了啊,博源一家也已经搬走了。那个再不愿回忆的夏天,厨房瓦斯泄露引起的火灾把博源困在里面,消防队扑灭火情时已经太晚,那个瘦弱羞涩的少年从此就消失在这个世界。鹿安的初中三年始终因为这次意外事故而显得暗淡。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博源离开的事实。
在那之前,博源刚刚学会了骑车,每天都会把那辆老凤凰车子骑得飞快,载着鹿安一路飞驰直到学校,然后气喘吁吁地锁上车子丢下她头也不回地就上楼了。好几次鹿安坐在博源的车上打趣说:“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邮差?这么卖力地就为了把我送到学校?”
博源憨憨地反驳说:“我自己也要去上课啊。”
当真是不解风情的傻小子。
不过,也该把他放下,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了吧?
暴雨是在鹿安踏进家门之后落下来的。空气潮湿,房间里水阴阴的光线昏暗,偶尔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鹿安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窗外的天幕似乎在雷电暴雨的交织下变形扭曲,眼前自己房间沉默的房门隐隐地晃动了一下。诡异非常。
她愣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房门,瞬间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如同失明!门后的空间全然不是自己的卧室!而是眼前极远处微微闪烁着一道白光,有一种急速飞逝的错觉……
2
醒来的时候,鹿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陌生:似乎是一座宫殿前的广场,宽敞气派。道路两旁伫立着戒备森严的禁卫军,手里的佩刀铮亮。自己换了装束,手臂被套在滚边的宽大锦袍里,腰间流纨素带,低头的时候发间珊瑚簪子上垂下的流苏微微颤动。丝毫没有工业污染的洁净空气让一度饱受汽车尾气摧残的鼻子一时难以适应,鹿安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远处一队马车,丝绸蒙着窗幕,都装着大小箱子,还有一群剽悍人马等在那里。让人看了都害怕。她只得翻身而上,沿着阶梯冲进了阵阵寒意的大殿。“谁在那里?!是长平公主!找到了!”一声怒吼震得鹿安像是被吓掉了魂。呼啦啦一群人马涌过来,鹿安下意识地逃跑,一边跑一边想:在拍电影?我记得我刚要回自己房间啊?还有这身行头?好像是汉朝的,漂亮是漂亮,但是逃跑起来也太啰嗦了吧!时空的转换太过突然,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最后整理了一下……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自己正沉浸在对初恋男孩的悲伤回忆中,之后竟然……穿越到了汉朝?这哪跟哪啊!还是在做梦比较容易接受……
鹿安没头没脑的只顾着玩命冲,猛然撞到了站在大殿中央的一个人身上。先是一股浓烈的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继而又有着些许青草的微香。她觉得自己像是抱住了一个硬硬的东西。等到在地上抬眼望去,才看清那是一把被油布包裹的刀,吓得脱口惨叫一句:“妈呀!刀!!!”
被鹿安撞到的人这时回过头,却是一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宽厚的肩膀,鼻梁挺拔,皮肤是被阳光亲吻过的浅棕色,却有着那么深的眼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意外闯入众人视线的鲁莽女孩,眼神沉静冷淡,只是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是谁?这个问题,鹿安自己也不好回答,她环顾四周,猜测大概是游牧民族来觐见汉朝天子。四壁空旷的大殿里站着文武官员,中间是一队自西域来的使团。龙椅上安坐着天子,一个病恹恹的男孩,鹿安心里叫苦,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汉武大帝?史书骗人啊。
侍卫紧跟着进了大殿,刚要大喊“大胆刺客!”,却被龙椅旁边坐着的一位中年妇人挥手止住了。她站起来,于是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变了滋味。她看着鹿安说:“长平!你怎么跑来了?”
“长平?那是什么啊?”鹿安不解地看着她,周围站立的大臣也都一脸的惊诧。其中一个老头颤巍巍地走出行列行礼说:“太后……”
他还没说就被那妇人制止了,她说:“这位就是我们选中的长平公主,这样着急想必一定是在深宫待的不耐烦,你们即刻就可以动身了,请向匈奴单于转达我朝的问候。”她又侧身对一旁的宦官说:“去把玉牒交给长平公主。”
鹿安刚刚站起来,听了她的话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什么时候自己竟成了长平公主了?即刻动身?去哪里?嫁给匈奴王子?天!她正想着,那个年老的宦官就毕恭毕敬地呈上表示皇室身份的玉牒,似乎已经明白了那个太后的意思。“请公主带上玉牒上路吧。”
鹿安几乎要昏过去,她总算搞清楚状况了。如今是刘邦死后刘盈即位,这个妇人一定就是吕后了,那时候汉代国力衰微,只能和匈奴和亲。可哪个皇室情愿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千里之外的草原荒漠里去啊,此番鹿安从天而降,吕后一定将计就计,干脆把她包装成公主嫁到匈奴。她坐在地上哭笑不得,的确是来到了汉朝,不偏不倚是在皇宫,甚至也一偿夙愿成了公主,可谁承想一来就成了棋子,稀里糊涂地嫁人。
她开始哭,梨花带雨,吕后走过来轻轻扶起她,嘴里还劝道:“都是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成体统。”一副慈母作风。只是她的目光冰冷刺骨,不带一点感情,这个历史上出了名的凶残女人,鹿安落到她的手里简直就是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猫仔。
3
鹿安身不由己地被塞在一辆锦车里,同行的六辆马车,十二个车夫,还有四十人的护卫部队。汉朝派出二十名,匈奴派出二十名,出了长安一路向北。
鹿安情急之下穿越了时空,原本应该就地寻找返回的方法。这下却被吕后陷害发配到漠北荒无人烟的草原中,嫁给一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什么狗屁王子。她坐在车上颠簸的就要散架,车窗外的景色已经由长安和沿途繁华城镇转变为一片萧条的荒原,只有偶尔看到的黄土搭建的颓坯城郭和成片的羊群马群。鹿安暗自揣测匈奴人的种种,无一例外都会想到手持大刀怒目圆睁,这让她不寒而栗。
她掀起帘子冲身边的那个匈奴少年大喊,“喂!现在到哪了?”
少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后一片连绵不休的山峦说:“刚刚过了阴山。”
“那还有多远到匈奴。”
少年摇摇头,语言简短干脆,“现在已经到匈奴的地界了。”
“那我能不能反悔?请你送我回去好吗?求求你。”乞求的语气。
少年半边脸隐藏在头盔下,“为什么?”
“那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匈奴只有黄沙只有荒漠只有杀戮!凭什么要我牺牲自己?”鹿安突然喊。
少年似乎对鹿安有了些兴趣,“我以前也护送过一位公主,她只知道在马车上哭,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会大声说话的公主。”
鹿安没话说了,她气愤地瞪着眼睛看着少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而他还是一桩木头一样地摇头,用手抚了抚背上用油布包裹的刀说:“为了匈奴和汉朝的和平,这是你的责任。”
“那我是不是你们的棋子?你们搞和亲有没有问问我是不是愿意?”鹿安叫着,也不顾马车尚在行进,径自跳下去跌落在草原上往来处的路上奔跑,少年紧跟着她,一把把她抱起来,他的气力这样大,鹿安又被他丢进了车上。脑袋碰到车里的那个小包裹上,是吕后临行前给自己的玉牒,写着长平公主的生辰。有这个东西在,没有人会怀疑自己的身份。
“你的行为最好符合你的身份,不然我会把你捆起来带回去!”少年的语气里出现了威胁。
鹿安老实了,她无计可施,看来只好先和他混熟了才能告诉他真相。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那你叫什么?”
“乌达。”
突然间一阵大风贴着草地吹了起来,沙尘卷的满天都是,鹿安放下帘子也被呛的咳嗽。等到她重新把头伸出马车,却看见乌达停下马,把头贴在地上凝神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