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

栽树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心神不宁,不断地回头看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他们都是苏清的长辈,每个人脸上都裹着一层阴沉的忧郁。我看过每个人的脸,没有看到那个人,那个杀死苏清的人。

我以为他是会来的。

“瞎看什么呢?这是葬礼,注意素质,你这不是代表个人,是代表我们全班,毁了你一个没关系,毁了我们全班,我怎么跟江东父老交代。”白羽给我递话。

“你少跟我装蒜,刚才苏清他爸妈哭得感天动地六神俱灭的时候,是谁跟冯娜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来着?我要是苏清,一定会死不瞑目,因一生交了你这么个朋友誓死不再投胎做人。”

“你咒人家永不超生啊。”

“呸!当我没说。”我瞪着眼睛看白羽,“都是被你给气的。”

就在我目光回转的时候,我猛地看到冯娜拿着铁锹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只漆黑的手若隐若现。我看着那只手,眼睛是一点一点变大的,白羽看到了我的表情,随即问:“怎么了你?”

我想说话,可是嗓子眼又感到一阵紧缩,所有的血肉仿佛抽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冲到冯娜身边去,身体却无法行动。

在冯娜的手背上,那只手越来越清晰,随着手的呈现,整条臂膀也迅速显露出来,最后浮现出了整个身体。

那个人又来了!

我无助地瞪着冯娜所站的方向,紧咬牙齿死盯着冯娜的脸。随着我的目光和表情,白羽缓缓转过了头去。

可是他又立即回转头来,“你盯着冯娜做什么?”

白羽是看不到他的。

就在这时,冯娜的身体忽然往后一抽,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白羽扭身跑到了冯娜身边,苏清的亲人也从我身后一拥而上,只有我和颜琼没有动。这时候我才发现,颜琼一直在盯着我看。

苏清的亲人围拥住了冯娜,我听到人群后面冯娜不停地踢蹬着地面。我想,她一定是被那个人掐住了喉咙而在不断挣扎。苏清的亲人试图抱起她,可是被她迅速挣扎开了。

就在这时,山上忽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天空上回响起噼噼啪啪的声响,我身体一个冷战,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我冲入人群,看到躺在地上的冯娜没再挣扎,慌张地看了白羽一眼,“她死了?”

白羽抱起冯娜就往山下跑,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和颜琼赶到医院的时候,白羽坐在冯娜的病床外,见到我便问:“你当时看到什么了?”

我顾不上理白羽,扑到冯娜床前仔细瞧看她,谢天谢地,冯娜只是瞬间窒息,并没什么大事。

白羽揪住我继续追问,我摇摇头,“说了你也不相信。”

白羽说:“那得看你说什么,牛鬼蛇神我没见过,杀人犯电视上我还是见过不少。”

“对不住,我怀疑我看见的根本不是人。”我一脸认真地看着白羽。

“那还能见鬼了?”

“我说了,你不会信。”

“少跟我玩儿欲擒故纵,你说不说,不说我就跟警察说是你把冯娜掐休克的。”白羽不依不饶。

“你幼稚不幼稚啊,有苏清的广大亲人为我作证,你这个谣造不成。你要诬陷我至少也选个恰当的机会,你要真那么说,国家一定会治罪于你,罪名就是藐视我国执法机关,轻视人民警察的智商。”

“那你当时盯着冯娜死看,不跟我说,你就跟警察说去,这一条你总脱不了干系。”

“你真想知道?”

站在身边的颜琼急了,拉着我的手,“你说是不说啊?”

“说了你们必须要信我。”我豁出去了。

我把苏清和冯娜受到伤害时我所看见的一切都告诉了白羽和颜琼,还有在那之前我所看到的种种景象都坦白交代。白羽和颜琼听完后看看病房里的冯娜,对我说:“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告诉冯娜。”

“要不是你们威逼利诱,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我说。

白羽一瞪眼,“谁给你威逼利诱了?”

“威逼就不说了。”我看白羽一眼,再看颜琼,“刚才就是你利诱我来着。”

“我怎么利诱你了?”颜琼像鸡打鸣一样拉长脖子质问。

我笑着说:“你一拉我的手,近似于给我使了美人计。”

颜琼一翻白眼,“美去吧你,使给癞蛤蟆也不使给你。”

“那是,你哪儿配得上我,你的自卑情有可原。”

白羽看了我和颜琼一眼,“别话多了,那件事情怎么弄啊?”

我坐下来,耷拉着脑袋说:“能怎么弄,听天由命,我们谁也不能把那个人怎么样。”

这是实话,我们谁也阻止不了那个人,谁也无法阻止别人的死。在苏清和冯娜出状况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但是无法呼喊也无法行动,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控制着。道理再简单不过,连我这样可以看到他的人都无法阻止死亡,那么那些连看也无法看到他的人,死起来不是非常顺理成章么。

我和颜琼、白羽在冯娜的病床前滞留了一阵便回学校了,回去的路上,我问白羽和颜琼,“你们不害怕吗?”

颜琼看我一眼笑了笑,白羽说:“搁你你怕吗?”

我寂寥地一笑,“不怕是假的,你们好歹身处混沌,我是眼睁睁看着人死,心力憔悴日渐衰亡气血耗尽终有一日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别把你自己说的那么凄凉,说不定那个人根本不会杀你,我们才是目标。”

“为什么?凭什么杀你们?”

“长得比你好看。”白羽抬眼望天孤芳自赏。

我说:“这点我承认,整容手术做后悔了吧。”

白羽摇晃着脑袋,“嫉妒我英俊别栽赃啊,你这人忒没劲。”

“你有劲?有劲你怎么没救救苏清?”我懊丧地回驳。

颜琼着急地看着我们两人,“别闹了你们,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十六。小雨。

宜:订盟、裁衣、入学、掘井。

忌:理发、沐浴、入宅、嫁娶。

我和白羽在校门口左右张望,也没看到一个顺眼的人可以借把伞给我们。白羽靠在门卫室的墙边上,哼哼唧唧咬字不清地唱着一首R&B曲风外加中国味的流行歌,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楚他唱的是什么,觑眼看他:“你唱累了就歇会儿。”

“对不起,不累。”他奸笑着继续唱。

我扭回头,老远地看到冯娜和颜琼各撑着一把伞从教学区的石梯上下来,我拍拍白羽的肩膀,“来了,来了,我们有救了。”

白羽挺身直立,看着冯娜和颜琼有说有笑地过来,喜滋滋地说:“以前都是我救美人,今天敢情美人救我。”

我乜斜着眼睛瞧他一眼:“你救过哪门子美人,没上报没表彰。”

“你管得着吗,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没你那么虚荣,捡十块钱恨不得上焦点访谈。”

正说话间,颜琼和冯娜已经来到我们面前,两个女生各撑一伞笑嘻嘻地说:“亏你们还是男的,这么点儿雨还躲在这里避雨。”

白羽一张嘴,“哪儿啊,看到你们过来,准备给你们两人保驾护航,听说最近坏人特别多,我们不能让坏人祸害了祖国栋梁。”

颜琼撇着嘴一笑,“你们俩是不是坏人我们还不知道呢。”

我说:“我们两人能坏到哪儿去啊,还不够凑一瓶502粘鞋的。”

白羽连连说是,冯娜笑着看颜琼一眼,主动把伞递给白羽,“你们打这把,我跟颜琼撑一把。”

说着,冯娜已经藏身于颜琼伞底,两人匆匆离去,我和白羽一愣,白羽质问我:“你怎么不把握好时机啊?”

我笑,“想跟冯娜打一把伞你现在就能冲上去啊,在我的怀抱里你寻找不到任何安慰。”

白羽将伞撑到我头顶,“算了,委屈我一下吧。”

我和白羽撑着伞穿过商业街一路走到福安大桥上,走到前不久苏清跳下去的地方时,白羽神色恍惚地一路往回看,我知道他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后始终不能保持镇定。当然,换了我也一样,谁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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