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愿
白流苏,我父亲门前的白流苏,张阿姨门前的白流苏……我看向陆白溪,他也看向了我。
我偶然听到父亲和吴海生通电话提到了阻止、降头这些字眼,并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陆白溪,他已经开始调查吴海生,因为这些老人之中,只有吴海生有过两次去东南亚工作的经历。
寒生的父亲陆明死的那天,天下着雨,父亲执意要送老朋友,我只好带他去了寒生家。寒生家很大,和我家一样,只有他和父亲居住,父亲的离世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因为托老所的人要在头七那天一起来送老人,所以今天来的人并不多,但是探秘托老所的几乎都来了。
没来的只有陆白溪和他母亲。
父亲并不多说话,只是看着陆明的屋子不住地叹息,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安抚父亲的时候寒生把我叫到身边,手机照片里,陆明的手洁白,手心里的刺青没了。
而且他父亲在去世的前一晚向他说了有关托老所的一些事情,我猛然想到父亲,去拉父亲手的时候,父亲逃避一样地抽回来,我努力地掰开父亲的大手,曾经的这只手牵着我的手在路上走了许多年华,父亲的手心有很多汗,刺青像是被汗水融化,在手心里渐渐淡化,就像是父亲的生命一样,一点点地在淡化。
很久之后外面的雨还在下,该离开的人都离开后,屋子安静了许多,我们坐在沙发上,老人们坐在一旁的凉椅上,寒生放了陆明留给那些老人们的录音。陆伯伯的声音有些苍凉:“醒醒吧,我们以为能陪着他们,照顾他们的一切饮食起居,陪他们在寂寞的人生路上找到一个像我们这样能给他们幸福的归宿,以为这些就是我们爱他们的见证,可是当他们发现了怎么办,发现了日夜照顾他们的父母不过是行尸走肉,发现他们每天吃的东西里被我们放进了我们的血肉,发现我们开始害怕阳光,我们要如何解释,告诉他们那些几乎接近死亡的大病是生与死的交替,告诉他们为了让他们不看出破绽,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所以要吃我们的血肉,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没了生命见不得光?我不想做那样的人,不想在被发现后得到惩罚的是他们。
我们为了照顾他们才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活着,如果为了保护自己,而让他们受到伤害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放弃吧,他们总要长大,总要离开我们,独自飞翔,他们要在跌倒的时候自己学会站起来,自己学做人,学着照顾家人,别忘了他们也终归会有家,会做父亲,做母亲,当他们身处我们的位置,他们自然会明白当年的我们又是如何地爱着他们。”
录音停止,老人们轻轻地抽泣,我看着父亲,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大哭起来,就像小时候一样,父亲摸着我的头,一声声地叫着我的小名。
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即使老人们都哭了,但他们也没有说出托老所的秘密。
陆白溪回来那天是陆明死的第五天,后天就是头七,五年前吴海生跟随儿子去了东南亚作研究,一年后他儿子意外身亡,吴海生独自从东南亚回来,用儿子的抚恤金买了这里的房子。据说吴海生的儿子是断头死的,在东南亚断头死是代表中了降头。
“我在柬埔寨的朋友帮我查过,关于这些老人死后又重生的事情,也是降头术的一种,在东南亚很多国家的小部落里还有,施降者的目的在于控制那些灵魂,以便日后为降头师的修行。”
柳笙歌道:“有解决的办法吗?”
陆白溪摇头:“老人们中的降头是有降头施的起源,如果降头师死了,老人们也不会活着。当然这种降头时间久了就会对我们产生反噬力。”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略微金黄的液体里泡着一个红豆一般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陆白溪。
“这是杀降头师的孕妇尸油,里面的是胚胎,只要沾上尸油再沾上火,降头师法力再强大也会被烧死。”
就在我们都没有办法的时候,电话响起,是父亲。
回家的时候父亲坐在沙发上,气氛有些压抑。
“囡囡,你坐下。”我坐在父亲身边,而父亲说起了托老所的事情。
吴海生是父亲的第一批学生,为人聪明,所以父亲对他印象深刻。年轻的时候他也像大哥一样迷恋那些奇怪的东西,父亲劝过他那些东西不干净会害人害己,可他并没听,后来他因为工作原因被派往东南亚的老挝,在那里吴海生认识了一个老降头师,因为好奇便学起了降头术,可是老降头师看重吴海生是有目的的,因为他看中了吴海生怀孕妻子肚子里的男婴,在降头术里,练丝罗瓶必须要害死一名男婴,施降头术,驱使男婴的魂魄,连肠肚飞出空际,完成他的使命,这种方法叫做人头附肚童神。
孩子出生后就死了,老降头师也不在了,吴海生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做成了童神,就申请了回国,并领养了一名男孩做儿子。也许就是命定,男孩在越南因为得罪了当地的人而被下了降头莫名死亡,儿子死后吴海生痛苦极了,本想掩埋了儿子就回国,一个和儿子要好的越南人告诉吴海生,只要聚集三十个灵魂做筹码,再付上一大笔钱,他可以帮吴海生换回儿子,并给了吴海生一本降头术的书,就这样吴海生开始自己练降头术,并且开始蛊惑老人。
“他用降头做交易换你们的灵魂?”
父亲一笑:“那时候我刚去托老所,海生利用这些老人对你们这些孩子放不下心的心理,在他们大病之后以重生作交易换他们的魂魄。本来我不信这些,但是见过之后就不得不信了,十六楼那个照顾了植物人儿子三年的刘阿姨其实在当年和儿子一起出车祸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吴海生用降头让她活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然她儿子怎么能活这么久。其实成为降头存活在这个世上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每晚心口都会莫名其妙地疼上很久,降头的老人是没有心的。”
我看着父亲,眼泪已经流了出来:“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被降头的么?”
“别哭。”父亲怒喝我,眼中带着担忧,我知道在父亲的眼里我自始至终都是个孩子,十七岁时的一场车祸让我近乎失明,当时父亲十分自责,若不是和我生气他没来接我,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自那以后父亲便视我为生活的全部,把一切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照顾我,他本来就怕自己离开得太早无法照顾我。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坐了很久,和父亲说了很多,说我小时候,说父亲给我买鞋的趣事。看着父亲的笑脸,我竟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对父亲的忽视是那样的无耻。
第二天接到柳笙歌的短信,我、陆白溪、寒生一起去了小区里的咖啡店,等我们的竟然是吴海生。
吴海生看着我们微微一笑,那样和善的脸让我看不到一丝一毫降头师的邪气,吴海生说:“你们没想到找你们的会是我,对吗?”
大家都没有说话,看着面前的吴海生都有了些微微的恐惧感。
吴海生拿出录音机道:“这个录音做得很成功,起码骗过了你们的父母。”
我有些微微地愣住,这本来是我们之间的秘密。的确,其实陆明死的时候并没有录音,他只告诉寒生要他去找一个从小区搬走的老人,从那个老人那里我们知道了大概有关于吴海生降头的事情,并做了这样一盘录音带希望引出更多的真相,没想到老人们守口如瓶。
吴海生见我们没有说话,苍老的脸上不觉苦苦一笑:“你们这些孩子,你们真的知道父母在想什么吗?”
大家都沉默地低着头,吴海生道:“从小他们把你们拉扯大,给你们吃的,给你们穿的,刮风下雨的时候最早起来送你们上学,可你们呢,有了工作,有了爱人,有了孩子,就把他们送到托老所,你们以为他们会很幸福,和一群同龄人玩,可你们不知道他们心里有多么强烈的失落感。你们经常几天不回家、甚至为了独自和喜欢的人相处把老人支出去。为了怕他们连累你们,你们把他们送到哥哥姐姐家。你们名义上说喜欢父母,爱父母,可真正却在一点点的伤害着他们的心,而他们却还要为你们做饭,晚上十二点等着你们回来,有的时候拿着雨伞在楼下等半夜,看到他们你们责备他们说他们感冒了怎么办,名义上是担心,实际上是怕他们生病,负担的还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