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愿
父亲是自己回来的,因为我工作忙,早上送父亲是必须的,晚上一般都是父亲自己回来,偶尔我下班早会开车去接他。我看着电脑里的数据材料,回头看了父亲一眼,有些略微的疲惫,见我在工作父亲没有打扰就进了厨房。我不会做饭,三餐都是父亲在照顾我,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父亲极疼我,母亲开玩笑总说,我是上天派下来专治父亲的,那时的父亲总说,胡说,我这是疼她。
想想父亲这一生坎坷波折,母亲去后他执意要留在国内,他说这里有母亲的味道,因为父亲这个决定我也没有选择出国,大哥常说父亲这一生最疼我,我这么做也算对父亲报恩。晚饭的时候我没有说话。
晚饭过后,父亲在房间里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取了一袋子东西,和我说去遛弯便匆匆地离开了家,我觉得不对放下碗跟了出去,电梯显示到七楼。
坐电梯到七楼的时候陆白溪也在等电梯,看到我不觉一愣道:“难道刚刚和我母亲通电话的是你父亲?”
我一愣,不觉点了点头:“你母亲也是带出去一个兜子对吗?”
陆白溪进了电梯,说起他母亲今天反常的举动,他母亲回来的时候在洗手间哭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陆白溪问母亲怎么了,张阿姨却什么也不肯说。
电梯到二楼的时候突然停住,一阵黑暗,人在突然的黑暗中会形成一种恐惧感。我靠在角落里,陆白溪打开打火机,微微的亮光下,陆白溪的脸显得有些诡异:“没事,电梯坏了。我马上打电话。”
微弱的灯光下,与外界唯一的联系电话竟然无法接通,而我和陆白溪出门都比较匆忙并没有带手机,就在我们都有些恐惧的时候,一阵阵的哭声传来,苍老中带着哀恸,每一声都像是哭进了心里。
十分钟后电梯重新启动,门缓缓地打开,微弱的灯光下一个老人走进电梯,惨白的脸上,一双生涩的眼睛带着血丝,像是刚刚哭过一样,老人枯枝一般的手指按了一楼的按钮,我和陆白溪谁都没说话,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我们都没有见这个老人出现过。
电梯停在一楼,老人并不出去,挡在门口声音有些哑涩:“还差一楼。”
陆白溪道:“婆婆,这就是一楼,只能到这里了。”
老人回过头眼神有些凌厉,但语调还算柔和:“还差一楼,还差一楼。”
陆白溪抱歉地笑了笑,拉着我出了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老人干涩的脸上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几乎不敢去直视那双眼睛,而陆白溪的眼神全都聚在电梯层数显示的红字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发誓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那么诡异的画面,只见楼层显示的红字上闪着:-1。
这个小区不管哪栋楼,都没有地下室,没有停车场,没有-1楼。
陆白溪送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回家坐在沙发上看养生节目,陆白溪和我说了回家不要贸然地质问他去了哪里,这样他会有种失落感,会抵触你。
看着父亲,想着他最近的怪异举动,还有刚刚电梯里遇见的老人,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明天就是家人日,我只去过几次,之前父亲还强烈要求我去,就像小时候我强烈要求父亲去为我开家长会一样,可是工作太忙,我渐渐疏忽了这件事情,而父亲也不再强求了。这次不一样,我和陆白溪还有小区的其他业主决定对托老所进行一次探秘。
睡前,我和父亲说:“爸,明天是你们的托老所的家人日,我去给你开家长会。”玩笑的语气,本以为父亲会说我胡闹。却没想到父亲并不理会我,关灯睡觉。
天暗得不得了,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窗外下了雨,父亲已经开始整理食物,我的早餐已经摆好。父亲说:“快吃,我们得一块走。”
看着父亲我撒娇地跑过去:“老头,咱让别的老头羡慕羡慕,你有这么漂亮的闺女。”
父亲这才笑了笑说我胡闹。
到托老所的时候门外已经有很多人,托老所是八点半开门,我和父亲到的时候还不到八点十分,很多业主都是和父母一起来的,陆白溪向我介绍了柳笙歌。樱桃红色的雨伞下,女子眉眼娟秀,若执着油纸伞在江城的小巷里,定是个一幅深巷春闺惊美人的好景。
柳笙歌的母亲略显单薄,眉眼看上去却善良得很,父亲常和我说,看人看眼,一个人若眼神真,定错不了的。
在这么多业主中,柳笙歌是第一个发现老人的异常的,她母亲本来是基督教徒,进了托老所后竟然在卧室摆了观音像。还不止这一点,她母亲养了一只老鼠做宠物,她不常陪母亲也不好说什么,这样怪异的举动让柳笙歌感到好奇,便在小区业主论坛上发了帖子,回帖的人颇多,大多都是说自家老人的诡异行为,而这些老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被子女安置在托老所。
陆白溪和柳笙歌说起我们昨晚在电梯里遇到的事情,柳笙歌愣了愣,走到自己母亲身边,耳语几句后脸色不觉变了很多:“小区的确住过那样一个老人,总是一身黑衣,眼睛红得像是两个血窟窿,瘦如枯枝。
我点头,柳笙歌又道:“只是那老太太死了三年了,三年前老太太被发现死在家里,尸体已经萎缩,估计你们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可能。”我一口否认柳笙歌的看法,从小我便不信这些神鬼之说,大多都是一笑而过,如今柳笙歌这么说我竟然有些微微地动容,所以一口反驳。
柳笙歌并没发怒,却对陆白溪说:“你没和她说去年的事是吗?”
我才搬来一年,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在陆白溪的故事里,小区里原来有个老人,已经是耄耋之年,也许是老人生活习惯不好,儿子媳妇并不喜欢老人,就在儿子想要把母亲送回老家的那天,他妻子临盆,孩子才六个月,这个时候出生成活的几率微乎其微。把妻子送到医院,医生剖腹产取出一名女婴,医生说孩子和大人母女平安,后来把孩子抱回家,妻子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对老人很好,近乎当成了亲生的母亲。后来有人问她为什么对婆婆这么好,媳妇说,不生儿不知父母恩。后来老人病了,怕拖累儿女便离家出走,家人都去找,找到医院的时候老人已经神志不清,和媳妇说了一句话,媳妇当场就愣住了,老人说,我不让孩子早些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养大那畜生有多不容易。
这个故事我记得父亲说过,那时我们刚搬来,父亲刚进托老所,我们都拿那故事当成笑话来听,后来有一次陪父亲去超市,父亲指着蔬菜区的那对母女和我说,那就是那故事里的媳妇还有女儿。
我从没见过长得那么丑的小女孩,一张惨白的脸上有着微微的沟壑,笑起来有种诡异感。
柳笙歌见我发呆并不说话,托老所已经开门,父亲拉我进去,记忆中的托老所比现在破得多,而现在,墙壁上是山水书画,隐约还能找到父亲的字。
直到看到那个略微熟悉的灰衣人,才停下脚步。
灰衣老人叫吴海生,托老所的所长,是父亲的第一批学生,父亲教他的时候,他不过十八九岁,我记得我小时候他来家里做客的时候也已经四十多岁了,如今两个人竟然住进了同一家托老所。
家人日安排的屋子很大,当初送父亲来的时候设备还不是很好,内部安排还不是很完整,如今却有了副所长、甚至发言人。
我们这些家人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老人在一旁窃窃私语,一股寒意袭击着内心,陆白溪拉了拉我的衣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玻璃窗外一个黑影缓缓地动着,像是在窥视屋内的一切,我顿时有股冲动想要带父亲离开,却被陆白溪安抚了下来,再看去的时候黑影已经不见了。
天很暗,在这个诡异的屋子里,托老所的管理人员向家人讲着托老所的日常活动,然后参观老人们在托老所每天做的工艺品。
柳笙歌走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参观完,几个人聚在门口准备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别处看看。
柳笙歌关了照相机,指着窗外的的一片空地说:“听说当年这里是斩刑台,比北京的菜市口还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