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

文/苏墨白

名校校长推荐上北大,这条新闻吸引了我许多次的目光,每次看到总会不经意地点开来看,我想每个人年少时或多或少都有进入那所大学的梦想,只是实现这个梦想的路太过艰难,现在有了校长的推荐,事情就会简单得多。和同宿的朋友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舍友说,谁知道老师有没有给学生打亲情分,踏实、好学、对学校忠心耿耿、对老师关怀备至,这样的学生,不管有什么好事老师都会自然而然想到他。

我一笑:“那如果不是他呢?”

舍友不假思索地道:“那就是他做得不够。”

1

正阳一中是整个浅川最好的学校,历史悠久,师资力量雄厚,在全国都是知名的高中。在浅川上了正阳高中就预示着你的未来将会前途无量,当然,除非你上正阳的路是用钱铺起来的。第一次来到浅川我就被这里浓重的文人气息所感染,虽然我并不是因为这里的文人气息而来的。

但是浅川这所高中闻名全国的原因却并非因为优质的教学质量与庞大的师资,而是一起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一所优质的学校的连环杀人案,十六岁的少年张林楠连续杀害同学老师共计五名,最后一次行凶时被警察当场逮捕,被抓捕时张林楠并没有反抗,而且承认了一切罪行,但是那之后整整两年,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张林楠的案子在全国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个成绩优异、禀性纯良的少年为何会走上这样一条路。他本来可以前途光明的,在来浅川之前我查了张林楠许多资料,无疑都是好的:十六岁以前的人生他一点儿错都没有犯过,连续担任班长,获得三好学生,各种比赛也是佼佼者。这样一个孩子用什么勇气拿起凶器连续杀人呢?社会舆论总结为:心理扭曲,教育部门在张林楠事件发生以后,着重强调了中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可如果是一个心理扭曲的孩子,为什么会那么老实地承认一切,并且在面对无数次的心理探试还可以闭口不语整整两年呢?

到浅川的城北时已经是下午了,接我的是好朋友张红玉的爸爸,张叔叔。张叔叔比我想象中年轻得多,看到我就笑着问:“你和红玉一般大。”

我一笑:“嗯,差了两个月。”

张叔叔道:“难怪你们那么好,这丫头脾气太臭,就连我都管不了。”

我淡淡一笑,坐上他的车离开了车站,车窗外是八月的浅川,街道两旁是成排的梧桐,四周有许多上个世纪带着葡萄牙风格的洋房,偶尔从略带汗味的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山茶香。

到张家的时候红玉打来电话:“到了吗?”

“嗯,你家还挺大,你呢,开始了吗?”我和张红玉是传媒大学的同学,这个暑假跟随电视台的前辈做实习记者,因为电视台准备了一档新节目,需要很多细致采访,我和红玉便被分配到了两头,她要去采访三十年如一日,即使卧病在床也依旧坚持为同学上课的男老师,而我则被派到浅川和一位本地的资深记者调查曾经轰动一时的张林楠案件。

挂掉电话已经八点半了,下楼的时候张阿姨还在厨房,张叔叔坐在沙发上看浅川本地的新闻,见我下楼笑道:“过来坐。”

坐在沙发上,我道:“张叔叔,您在警局工作,参加过当年对张林楠的调查吗?”

听我如此问,张叔叔笑道:“记者大人,这就开始了?”

我不好意思的一笑,张叔叔没再和我开玩笑,正色道:“张林楠的事件虽说已经过去了两年,但影响还是很大,各地的报纸、网络争相对事件作了报道,只是不管谁去见张林楠,即使是他的父母,他年老的外婆,这孩子始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镇定得让人害怕。”

“那他入狱的这三年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行为吗?”

张叔叔道:“唯一一次过激反应是入狱后一个月,他曾经自虐地拼命撞墙,被送到医院救治以后便和以前一样不说话,整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时的法医说,可能是心里过于压抑才使得他的自虐得到释放。”

张叔叔话音才落,张阿姨笑道:“在家里说这个干什么,陶思,吃水果。”

八月的浅川草莓红得像一颗颗带血的心脏,不甜却带着一种适当的酸,口感极好。吃了几个,手机便响了起来,是前辈要我记下的浅川本地记者发来的短信:“明天早上八点,三阳监狱门口见。”

三阳监狱,那是关了张林楠整整两年的一座监狱,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媒体并没曝光张林楠的照片,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迫切想要见一见这个怪异的少年。

2

三阳监狱外种着很多芍药花,艳丽的芍药和灰暗的监狱,有种特殊的视觉落差。一辆摩托车闯进我的视线,黑发少年下车道:“你就是陶思吧?我是季善,对不起,刚刚车坏路上了。”

“没关系。”

他把车停好,便拿着记者证带我进了监狱。之前对监狱的印象只是在影像资料里,这次真正走进监狱,感觉确实很压抑,就像走进了一座坟墓一般,会埋葬希望的坟墓。

并没有像电视里演的一样走过很多道门。警察和我们说张林楠就在第二探监室等我们的时候,我仍不敢相信我要见到张林楠了,我记得张林楠犯案那年我大二,还是个学生,老师问我对这孩子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我只说了两个字:“变态。”

张林楠并没想象中的硬朗,就像资料里写的一样,他是一个好学生,有着好学生具备的一切外表:清俊的侧脸,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被剃得很短,也许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不长的头发在光线下带着浅淡的栗色。这样的男孩在高中时期一定吸引着很多女生的目光。

坐在张林楠的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觉得他会和我说话,看着低着头的他,我道:“还好吗?”

一直低着头的张林楠渐渐地抬起头,季善有些震惊,用手捅了捅我,我尽量用自己最亲善的笑容面对张林楠,张林楠的眉眼戾气并不浓,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看了我一眼,张林楠又低下了头,不过那短短一瞬的抬头,已经是他对我的一种肯定了吧。

“听说你在监狱里表现很好,自学了很多知识,出狱后准备继续学习吗?”我并没有问和案子有关的一切,记得上大学的第一天,传媒系的主任就和我们说过一句话,一个好记者是可以和被采访者像亲人一样交谈的。

审讯室里依旧寂静无声,季善也没有说话,我又道:“如果上大学你想学什么?医学、航天、建筑……”

我的话音还没落,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教育。”

两个字像是平地的惊雷,让我和季善都震惊不已,这是他两年多真正意义上的回答问题,可为什么是教育呢,他残害同学,杀害老师,所有人都说,他是被教育体制逼疯的,为什么他还要选择教育。

我忙追问:“教育,为什么是教育,觉得为人师表有一种责任感吗?”

这次张林楠没有说话,看着低着头的张林楠,我又道:“还是从小梦想着当一名教育工作者?”

只是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因为张林楠一直不说话,我们不得不提前结束了采访。看了一眼手表,和张林楠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节课那么长,他始终低着头,以沉默面对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去,张林楠很高,有一米八,但是看起来却很瘦弱,那种瘦弱给人一种说不清的紧迫感。

离开探监室,因为有季善的关系,离开张林楠我们去了狱长的办公室,并且见了看管张林楠的狱警。

“他在监狱里根本都不交流吗?”所有的报道都说张林楠一直都不说话,所以对他的交流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狱警一笑,从随身的档案夹里拿出一个本子,牛皮的本子上写着借阅册,把本子递给我们,他道:“这就是他和外界交流的途径。”

《小王子》、《无意识过程心理学》、《理想国》、《The Grapes Of Wrath》……整整半个本子都是书的名字,字迹工整,没有丝毫的霸气,掩饰着自己的锋芒。外公极爱写字,常和我说看字如看人。这字就像张林楠给我的第一印象,他的心是端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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